三、诗禅相通 在中国古代诗歌发展史上,不仅出现诗人把禅宗作为信仰的现象,还出现禅师把诗歌作为开悟和领会禅法方式的现象,此种现象的广泛出现,说明诗与禅之间具有高度的相通性。所谓诗禅相通,即是指诗与禅之间相互融合、相互渗透的方面,总体而言,可包括以禅入诗、以禅喻诗、以禅助诗。 第一,以禅入诗 以禅入诗是将禅意融汇到诗歌中的表现形式。多数体现在以禅境写诗境,使得诗歌的意境有种淡泊、空灵、宁静、幽远的美。号称“诗佛”的唐代诗人王维是以禅入诗的代表。王维的诗歌创作在很大程度上受禅宗影响,他以清静之心观照自然,描写自然,以禅入诗,语言如出水芙蓉,清新隽永,意境优美,韵味绵长。他的大多数诗歌写作都融入了禅理、意趣,给读者以精神上的启迪和灵魂上的超脱。 《鹿柴》诗云: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此诗禅意十足,描写一座人迹罕至的空山和一片古木参天的树林,旨在创造一个空寂、幽深的境界。禅宗注重“返照”的功夫,诗中“青苔返照”如同一个象征,让读者在品味禅趣的同时,联系到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之生活状态,“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则再现禅宗所追求的清静、虚空之心境。王维以空山、人语、深林、青苔这些习以为常的生活化意象作为切入点,并与禅理和禅趣做很好结合,表明禅宗不是高深莫测的,是生活化的、具体化的,而且可以与诗歌的境界进行融合,以禅入诗,境界全出。 《终南别业》诗云: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全诗的着眼点在于抒发对闲适安然、随缘自在生活状态的向往。诗中没有描绘具体的山川景物,而重在透过山间流水、白云飘乎、独往享受、谈笑无期的生活细节来展现作者隐居山林之后的悠然心境。诗人的形象如同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看上去与世俗格格不入,实则处处热爱生活,他不刻意探幽寻胜,而能时时刻刻领略大自然的美好。“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更是隐藏禅机,不仅让读者感受到“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坦荡,更让读者体味到最悠闲、最自在的玄妙境界。如果人能够去除执念,像云般无心,就可以摆脱烦恼,得到解脱和超然,诗人在一坐、一看之际已然顿悟。可见,王维在日常生活中体味到极其深厚的禅味,并将其完好的运用到诗歌创造中,极富生活气息和禅宗韵味。 第二,以禅喻诗 严羽是中国文学史上以禅喻诗的集大成者,其代表作为《沧浪诗话》,文中的“以禅喻诗”思想在诗学史上颇受关注。诚如《诗辨》中所言“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此处,严羽道出诗道与禅道的相通之处,即二者都讲求妙悟。“悟”原本是禅宗用语,“妙悟”也是禅宗修行的核心,易言之,严羽是用禅宗精神来论述诗歌的。当年灵叫会上“佛祖拈花,迦叶微笑”,强调的也是一个“悟”字。《沧浪诗话》也强调“妙悟”,严羽认为惟有“妙悟”才可进入诗境,创作出韵味无穷的作品。由此观之,“妙悟”能够使人体验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境界。简言之,“妙悟”的实质是一种深潜着诗性智慧的灵感体验,是诗人在创作手法和写作灵感方面的透彻感悟,是深得诗中滋味的自由自觉之诗美境界。 王籍《入若耶溪》云: 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这首诗是以禅喻诗的典型,将严羽的“妙悟说”发挥到极致,诗中展现“以有写无”的思想境界,通过对声音的描写来表现生命的本质。“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是以动写静,以蝉的噪声和鸟的鸣叫声来反衬山林的幽静。诗人将山林的幽静置于蝉、鸟的喧动之中,动中见静,在静的呈现中又使山林充满生机,从而使大自然变得更为幽美、可亲。这种以有声写无声,以喧闹写寂静的艺术手法,在王籍那里得以创新,亦可见出当时山水诗的发展已渐趋成熟。这种体现出艺术辩证法的以禅喻诗手法对唐以后的诗歌影响至为深远,许多诗词大家都遵从此艺术规律创造出更为动人的诗句。如常建写山寺禅院之幽静有“万籁此皆寂,惟闻钟磬音”;王维写山涧之静则有“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这些都是以声音来衬托寂静的,往往能获得独具魅力的艺术效果。 第三,以禅助诗 “禅对诗最重要的影响,不在于‘以禅入诗’,即把佛、禅、‘义理’引入或融入诗中;而在于‘以禅助诗’,促进了中国古代诗歌审美理想的形成”。[12]以禅助诗是指借助禅意和禅趣来提升诗歌境界,“即以禅所倡导的生活方式引发诗人对审美的自觉,促进诗人的审美追求”。[13]换言之,高尚诗境的形成离不开禅境的作用,二者是相互融合、相互渗透的关系。 陶渊明《饮酒》诗云: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禅以清净自性为审美关照,以对生命主体审美情趣的追求为目标,因而存在着让诗人反思“诗心”的可能性。《饮酒》诗中,陶渊明将自己离开官场、退隐山林的生活描绘的栩栩如生,诗人主要想表现闲适的生活情趣。诗人在劳动之余,饮酒至醉之后,晚霞的辉映之下,山岚的笼罩之中,采菊东篱,遥望南山,这是一幅和谐的诗情禅意图。全诗情味幽远,感觉和情理浑然一体,不可分割,是传统诗歌中最为脍炙人口的作品之一。抒发作者对悠闲自得心境和对宁静自由田园生活的热爱,又写出禅宗的生活方式和审美追求对诗人人生理想和趣味的影响。诚如朱光潜先生在其《诗论》中言:“诗的境界是情趣与意象的融合。情趣是感受来的,起于自我的,可经历而不可描绘的;意象是观照得来的,起于外物的,有形象可描绘的”。[14]此处不可描绘的便是不可言传的禅意和禅境。 宋之问《宿清远峡山寺》云: 香岫悬金刹,飞泉界石门。 空山唯习静,中夜寂无喧。 说法初闻鸟,看心欲定猿。 寥寥隔尘世,何疑无陵源。 此诗首联描绘了古刹与巅峰峭壁的雄姿以及飞泉划破石门的壮丽景观;颔联渲染了禅师与空山深夜修心养性、心定神宁的场景;而“说法初闻鸟”则说明寂静并不是进入一潭死水的状态,而是有着活泼和生气的妙用,同时该句也用鸟鸣花开来告诉我们禅师已经达到一定境界;“看心欲定猿”进一步说明禅师习静的方法,诗人用猿来比喻散动不定的心,习静就是要将这个心猿看好,叫它不要乱动,进入禅定中,有定知静,了然禅宗之本;尾联讲古刹远离尘世,如同桃花源般,宁静致远。可以看出,心静才是隔离于尘世的关键,心静下来才能闻到花香,才能享受桃花源般的美好境界,此所谓“心远地自偏”也。诗中字里行间流露的禅趣和禅意使诗歌境界进一步提升,也将作者要表达的淡定知静思想展现的淋漓尽致,此以禅助诗之艺术效果也。 综上所述,诗与禅是人类视域中既相同、相异又相通的文化现象,虽然具有可言说性和不可言说性的相互独立属性,也具有有形符号和无形符号的形式差别,但却传达着相同的人生意义——生命的本质在于体验。由此观之,理解诗与禅的密切关系不仅是体味人生真谛的重要媒介,也是感受博大精深中华文化的关键要素,通过对二者关系的剖析,使我们更加深入的了解诗境、禅境、人生之境之间的关系,与此同时,也为我们实现诗道、禅道、人生之道的完好融合打下坚实基础。于是,我们有理由相信,海德格尔所言“诗意的栖居”,即是禅意的存在,诗意与禅意的相通是生活情趣所在,是高尚人生境界的体现,更是人类在路上永恒的追求,诗与禅“亲密地结伴而行,在路上,二者互相帮助,互相扶衬,互相照耀,走过辉煌的历程,留下美丽的履痕”。[15]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