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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博:汉语并合造词法的特质及形成机制(4)


    三、汉语并合造词法的形成机制
    上文说明,缩略造词法和词素义合并说的研究对象与并合造词法不尽相同,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不论是缩略的目的还是词素义合并的原因都难以解释汉语并合造词法的形成机制。缩略的目的是使语言表达更为经济,可是发生并合的原形式通常只有两个音节,完全符合汉语标准韵律词的音步要求,并不是过于冗长的语言形式。至于“复音词的词素之间之所以容易发生语义上的横向合并”,唐子恒(2006)分析:首先,是语言成分之间意义的运动变化的结果;其次,复音词的词素之间存在紧密的组合关系;再次,语言实践的经济原则发挥作用。[13]唐文归纳的这三个原因中,第三个原因与缩略的动因相同,不能解释并合造词。至于第一个原因,前文已经指出,词义合并是由并合造词促发的,而不是语义自行运动的结果。因此,这个原因既不能解释词义合并,更不能解释并合造词。第二个原因也缺乏针对性,因为“复音词的词素之间存在紧密的组合关系”,这是结构上具有凝固性的复合词的基本特征,可是,具有这一特征的复合词并非都能并合为单音节词。那么,怎样才能正确认识汉语并合造词法的形成机制?毫无疑问,这要从并合造词法的特质入手。
    并合造词法是一种基于双音节语言成分创造单音节词汇成分的方式,既然单音节新成分与双音节原形式意义无别,那么,并合造词的作用力就应当来自汉语词汇的形式特征,而与单双音节相关的词形特征就是词长。此外,并合造词还受到汉字类型特征的制约。
    3.1 词长制约
    汉语的词长对造词法有很强的制约作用,从古至今,一向如此。
    上古时期,汉语词的典型词长是单音节。单音节词长特征抑制了复合与派生等合成式构词法的发展,迫使原词通过自身意义和(或)形式的变异孳生新词,也就是说,要在单音节-单语素格局内造词,确保新造之词仍是单音节词。例如:
    (1)鱼—渔捕鱼
    (2)研细磨—砚磨墨用的砚台
    (3)折(zhé)折断—折(shé)
    (4)子—崽(《方言》“:崽者,子也。湘沅之会,凡言是子者谓之崽。”)
    (5)迎—逆(《说文》“:逆,迎也。关东曰逆,关西曰迎。”段注“:逆迎双声,二字通用。”)
    从词长来看,这种孳乳式造词法是一种“单>单”造词法,符合上古汉语单音节词长特征,因而是上古汉语的强势造词法。很多源词或词源形式有很强的孳衍能力,由其孳生及递相孳生的同族词常常多达十余个甚至数十个,例如“夹”族词、“军”族词、“举”族词等。[15]49-50,117-123,374-389
    汉语词汇复音化以来,词的长度由单音节为主延展为以双音节为主,“单+单>双”的复合法因之成为最能产的造词法。在双音节复合词大量产生之后,怎样利用已有的双音节词再构造出新词?在双音节词长的制约下,汉语的解决途径是,先用并合法把双音节承载的原词(或词组)的意义归于其中一个音节,然后再用这个并合语素与其他单音节语素组合,以使构造出来的新词仍然维持双音节格局。由此而言,并合造词的直接驱动力主要是为复合造词提供造词材料,是复合造词的次生现象,也就是说,并合在很大程度上是复合造词的先决条件。
    古汉语中已有一些源于复合词并合的单音节语素,例如,“储德、储妃、储傅、储宫、储躬、储号、储季(太子之弟)、储隶(太子的属官)、储命、储位、国储、皇储、立储、废储”中的“储”是由“储主”或“储君”并合而来,“经期、经水、经血、经闭、痛经”中的“经”是由“月经”并合而来。在现代汉语中,越来越多的双音节复合词使用并合语素来构造,出现了一些构词力极强的并合语素。例如,据《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以下简称《现汉》),源于“警察”的并合语素“警”构成的双音节复合词多达30余个:警车、警笛、警方、警风、警服、警官、警棍、警号、警花、警徽、警纪、警力、警龄、警容、警嫂、警探、警务、警衔、警械、警种;乘警、法警、干警、岗警、海警、交警、空警、路警、民警、武警、刑警、巡警、狱警。
    有时,为了维持新词的双音节格局,构词语素还有可能来自二次并合,例如:
    (1)警察>警车>警灯
    (2)展览>展品>展柜
    (3)掐指>掐算>掐点儿
    “警车”中的“警”是“警察”的并合,“警灯”中的“警”又是“警车”的并合;“展品”中的“展”是“展览”的并合,“展柜”的“展”又是“展品”的并合;“掐算”中的“掐”是“掐指”的并合,“掐点儿”的“掐”又是“掐算”的并合。
    汉语中受双音节词长制约的复合词,由于使用并合语素做构词成分,使其结构特征不同于形态发达且词长富有弹性的语言中的合成词。Bloomfield(1955/1980)指出,“在具有复杂形态的语言中,我们可以这样去观察形态的层序(ranking):一个合成词可以被描写为恰好是各种不同的复合成分、附加成分、变化成分等等依照一定的次序加在基础形式上那样。”例如,英语actresses(女演员们)这个词,首先,是由actress和[-iz]组成的;actress本身又是由actor(演员)和-ess组成的;最后,actor是由act(表演,动作)和[-?]组成的。[19]277按照Bloomfield的分析,可以把actresses的形态结构区分为以下几个层级(ranks):
     
    汉语中含有并合成分的复合词在结构上也存在着层级,所不同的是,不是形态结构层级,而是语义结构层级。例如“掐点”的结构层级是:
      
    从总体上来看,汉语并合造词法的主要功能是为复合词提供单音节构词语素,这是汉语词汇双音化以来占优势地位的词长模式作用的结果。尽管有一些并合成分的组合能力较强,乃至于《现汉》为其标注了词性,将其视为能单用的词,可实际上这些并合成分在节律上还是非常受限的,通常只与其他单音节语素组配,充当双音节复合词的构词成分。例如《现汉》将由“薪水”并合而来的“薪”标注为名词,但它只能出现于“停薪、调薪、讨薪、发薪、领薪、减薪、加薪、涨薪、扣薪、降薪、罚薪、日薪、月薪、年薪、底薪、高薪、密薪(制)”等“单+单”的双音节复合词中,不能出现在“停发薪”“薪增加”等“双+单”或“单+双”的结构中。
    然而一个明显的事实是,虽然不少动词性的单音节并合成分可用于构词,例如并合“退休”的“退”可构成“离退、待退、延退、退龄、内退、荣退、裸退”等,并合“面试”的“面”可构成“初面、二面、单面、群面”等,但很多情况下(尤其在口语中),单音节动词性并合成分是可以单用的“词”,除了上文列举的“吃”“离”“挣”“批”之外,再如:
    (1)退休>退:国家规定女55退是真的吗?(BD)
    (2)面试>面:给我点建汉吧!你们都是面了几家公司才找到的工作?(BD)
    (3)花钱>花:土豪千万家产娶了拜金女,最后不得不离婚,真养不起,太能花了。(BD)
    (4)否决>否:说不清楚,我就一票否了你。(CCL)
    (5)甩卖>甩:山地车,便宜甩啦,快来看看!
    (6)批发>批:我们从广东、福建等地就进鲜荔枝40车皮,共1200吨。我们批给小贩是4元钱一斤。(CCL)
    (7)装修>装:看了这些卫生间设计,真的想把自己家的拆了重装!(BD)
    这些并合而来的单音节动词为什么没有融入汉语词汇双音化的洪流,反倒逆潮流而动,走上由双返单的回头路?我们认为,这是由现代汉语动词的典型词长决定的。刘丹青(1996)探讨了汉语词类和词长的相关性,通过多种统计数据及名词和动词词长差异的具体表现,有力地证明现代汉语“动单名双”的大势(口语中动词的单音节性尤为凸显),并从形态和句法两个方面分析了名词和动词词长差异的原因以及汉语的节律对形态和句法的制约作用。[9]
    受动词单音节词长优势的制约,当代汉语中很多新兴的或近来高频使用的双音节词在口语中迅速产生了单音节动词形式,例如:
    (1)你试试用ps打开截图,再Ctrl+鼠标拖动到你要粘的地方试试。(BD)(粘<粘贴)
    (2)为了方便大家我把攻略贴过来。(BD)(贴<粘贴)
    (3)侯月线具体都包括哪些站?有条件的帮忙百一下,越详细越好。(BD)(百<百度)
    (4)好久没博了,今天仔细想想还是有一些流水账值得记一下的。(BD)(博<博客)
    (5)登了一下午铁路客户中心网站都登不上去,你们登的上不嘛。(BD)(登<登录)
    (6)尔雅课听过了,这学期又选了,不看会不会挂了?(BD)(挂<挂科)
    (7)密码输不进去,手机还一直说话,什么原因?(BD)(输<输入)
    由此看来,动词性并合成分不论是用于构造双音节词,还是作为单音节动词独立使用,都要受现代汉语动词词长模式及其语体特征的制约。
    这里需要提及的是,以往有学者注意到,“双音节语词的节略也会引起单音节词词义的变化”,导致词义缩小。例如,“作贼”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一个习语,指造反、叛乱,后节略为“作”《( 南齐书·沈文秀传》:“宋明初,九州同反,鼠辈但作,看萧公雷汝头。”),“这样一来,‘作’就不仅泛指各种作为,还常常专指造反、作乱这种行动,词义实际上是缩小了”。[1]还有学者指出,从语义构成看,上古汉语的“食”和“饮”均可分为及物和不及物两个变体:不及物的“食”“饮”既表示动作,也隐含了对象“饭”“水/酒”,是上古汉语表达“吃饭”“喝水/酒”事件的基本形式;及物的“食”“饮”只表示动作,不隐含对象。类似的现象也见于其他语言。[6]如果仅就“作:作贼”“饮:饮酒”这类单双音节词语的对立来看,定性为“节略导致的词义缩小”和“及物不及物交替”也不无道理。
    然而现代汉语单音节并合动词的来源,并不限于动宾式复合词或动宾词组,还包括状中式(下载、甩卖)、并列式(装修、粘贴)及双音节单语素动词(拷贝)等。这些源于非动宾式词语的单音节动词,无法用词义缩小来解释,如下一首歌的“下”与上下的“下”、甩卖货物的“甩”与抛扔义的“甩”不存在词义范围大小的问题;“拷贝”中的“拷”本身没有意义,更谈不上词义缩小。另外,上古汉语“食”“饮”同时存在及物和不及物两个变体,也与现代汉语“花钱>花”“挂科>挂”这类由双到单的词语衍生现象不同。因此,我们认为,本文列举的各种结构类型的双音节动词单音化的性质是相同的,都是受汉语动词单音节词长优势制约的并合造词,也就是说,只有用“并合造词”才能对上述各类双音节动词衍生出单音节动词的现象做统一的解释。
    3.2 汉字类型特征制约
    在构造新词(包括非词成分词化)的过程中,所有语言都会面临一个普遍的问题,即,既要整合两个或两个以上构词成分的意义,又要控制新造之词的长度。至于采用哪些手段控制新词的长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种语言的文字类型及其特征。
    对于使用音位文字的语言来说,一个字母通常代表一个音位,因而可以较为方便地采用多种“合义且合音”的方式控制新词的长度。比如英语可截取每个构词成分的首字母单独发音构成首字母缩写词(如“VIP”),也可截取每个构词成分的首字母加以拼读构成缩略词(如“TESOL”),还可从两个词中各取一部分合在一起构成截搭词(如“blog”)。而汉语使用的是方块汉字,汉字所代表的语言单位基本上是“词”或“语素”,因之被称为“表词文字”(word-writing)或“语素文字”(morphemic writing)。[19]360,[23]578汉字所代表的语音单位是音节,当要控制词或语素组合的长度时,跨音节的音位拼合难以实现,即便偶有来自“急读”或“音切”的所谓合音词,例如“扶摇>飙、即灵>精、不用>甭”,也无法从文字上直观地反映出音位的拼合。正是由于汉字这种类型特征的制约,汉语在合取构词成分的意义创制新词时无法通过合音控制词长,只能走“合义舍音”之路,这也是汉语并合造词法形成的重要原因之一。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