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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丁的“简迷”们


    今年恰值简·奥斯丁忌辰200周年。据报道,300多人的北美“简迷”代表团将远赴英伦,参加在温彻斯特举行的相关纪念活动。要知道,经典作家奥斯丁的铸就,绝对离不开各类“简迷”的大力支持。
    奥斯丁小说可以医治
    维多利亚时代读者的百无聊赖
    维吉尼亚·伍尔夫曾告诫读者,千万不要小觑奥斯丁的粉丝:伦敦的某些老年绅士,若看到奥斯丁被贬低,就仿佛自己的姑妈受了侮辱。无独有偶,同时期的另一位小说家阿·本涅特,也对某些狂热分子打趣道:“简·奥斯丁?我感觉,我正在接近危险之地。大批的守护者正在保卫着奥斯丁的荣誉,为了这神圣的事业,他们不惜杀戮。”这些老年绅士被后来的英美研究者称为第一代“简迷”(Janeite)。他们多为爱德华时期的鉴赏家、学者和作家,且几乎都是皇家文学协会或者英语协会的成员,鼎鼎有名的如圣茨伯利、布拉德利、雷利、塞西尔、查普曼等。他们特别强调学术研究中的人情味,不仅热爱奥斯丁的小说,似乎更怜惜这位小姐本人。在这些绅士的言谈中,“简”变成了一个颇具家常气息的名字。
    圣茨伯利率先使用了“简迷”的称呼。1894年,在某次讲座的末尾,他开玩笑道,100年来的文学作品中,有5位年轻小姐,值得绅士们追求,但是“要作为朝夕相处的结婚伴侣,我不知道,其他四位谁能跟伊丽莎白相比”。布拉德利也说过类似的话:“我在跟奥斯丁恋爱,尤其跟伊丽莎白恋爱了。”雷利在致查普曼的信中写道,“奥斯丁小姐居然知道这么多。我真不敢相信,她竟这么理解夫妻生活,尤其是男人……”这显然不是谈论文本,而是把小说人物当成生活中的真实女性,犯了后来英美新批评派的“大忌”:将作者和作品混为一谈。在演讲中,塞西尔驳斥奥斯丁的诋毁者,一时情急,脱口而出:“有识别力的批评家都赞赏她的作品,多数受过教育的读者,读她的小说,都感到欣悦。当然,贬损者也是有的,就如某些人不喜欢阳光和无私的精神。”
    在此之前,“简迷”早已存在,奥斯丁家族成员中就有不少。奥斯丁-李的《回忆录》显著突出了姑妈的居家特征:传主考究的书法、高超的缝织技艺、对侄子侄女的关爱等,但他较少涉及姑妈的艺术创作。奥斯丁小说艺术的欣赏者和继承者乃是侄孙布拉伯恩——当时小有名气的童话故事作家。他的短篇《单身汉结婚了》颇具家庭喜剧的色彩:谄媚的亲戚簇拥在富有的单身老汉身边,巴不得其早点死去,好来瓜分财产;几位准新娘,恰如奥斯丁小说中耍手段的苏珊女士或者露西·斯蒂尔,轻而易举地掌控那些自负愚蠢的男人。
    家族外的“简迷”更不乏其人。奥斯丁同时代的小说家米特福德曾言:与其跟乔顿当地名流待在一起,还不如同奥斯丁笔下人物靠近些。当然,这位作家更因为“恶评”奥斯丁而被后人牢记。她曾是奥斯丁的邻居,在记忆中,奥斯丁年轻时“非常漂亮,但傻里傻气,装模作样,是个善于引起男人注意的花蝴蝶”。在私人书信里,她希望奥斯丁能进一步提高艺术修养,追求优雅的风格,少一些讥讽和挖苦。《维莱特》出版之后,夏洛特·勃朗特告诉自己的朋友:“几天前,我收到一封信,说某个小有名气的女人曾下定决心,要是她结婚,无论如何都要嫁给个像《爱玛》中的奈特利先生那样的男人。”勃朗特并不认可奥斯丁的艺术创作,曾作出如是“恶评”:奥斯丁的刻画不过是“平凡面孔的一幅维妙维肖的银板照相”,全无想象力、缺乏思想深度;奥斯丁阅历寥寥,“压根儿不知激情为何物”。不过,这里的例子却不经意表明了奥斯丁粉丝的热情。
    在早期“简迷”看来,奥斯丁的艺术特质是于平凡中创造了神奇。小说近乎历史,但又摆脱了刻板模仿,不尽于言,又不外于言。其独特的现实性直如水月镜像,透彻玲珑。虚构和真实的界线,殊难区分。真正的“简迷”,在小说内外来去自如,从穿梭中得到自我肯定。维多利亚时代作家欧丽芬特不由得赞叹,令人敬畏的奥斯丁“如此成功地掩饰了所呈现的平凡世界与高超艺术间的界限”。
    19世纪末“简迷”增多了,甚至不限于英国,出版物本身也证明了这一点。早在1816年,美国的费城版《爱玛》就已经悄然面世。19世纪中期以来,英国小说的价格越来越为一般民众所能承受,市面涌现出大量的简装版本。1883年大众版的奥斯丁小说充斥坊间,最便宜的单本价格仅为2便士。奥斯丁的畅销似乎极大刺激了图书市场,随之而来的则是书商大战,1890年麦克米伦公司的插图版、1892年丹特公司的十卷本套装等纷纷问世。
    世纪之交的“简迷”,不仅热爱奥斯丁和其笔下的人物,甚至追随奥斯丁的足迹。英国女作家希尔走访了奥斯丁生活过的土地,揭开奥斯丁生活及其环境之全部秘密。在她笔下,奥斯丁成为故居乔顿的守护神灵。美国人亚当斯不仅故地重游,记录奥斯丁家族的真人真事,还在想象中邂逅了小说人物,这正是文学朝圣之妙。同一时期致力于保护文化遗产的书册往往以真实照片来展示历史原貌,希尔却使用自己妹妹亲手绘制的插图。奥斯丁姐妹的嬉戏,邻里亲戚的宴饮,洗礼盘、管风琴,里巷天井等昔日风物人物,均栩栩然于纸上。相较之下,1910年黑白照片中的乔顿,逊色多多,不得不令人感叹“简迷”的想象力。
    后来的美国学者克·约翰逊指出,奥斯丁的魅力和“退化的现代性”感受息息相关。“现代性”被理解为“从痴迷中醒来”,也就是“祛魅”。维多利亚社会是启蒙时代的产物,蒸汽机、铁路和电力等将现代世界连为一体,令人心迷神乱的新闻报道和争论攻讦比比皆是。而奥斯丁时代的英国虽处于现代分期,毕竟早于大规模工业革命。那是个安静闲逸、彬彬有礼的社会,或许有些单调乏味,但“民众的神经,永远处于一种修整状态”。人们的情感尚未变得粗糙,平凡生活也充满乐趣,对真实质朴的存在不乏特殊的生命感悟。奥斯丁的小说中绝无刺激性事件,19世纪末的英国评论对此大加赞赏,并借以影射或者直接批评哈代等作家的某些情节设置。当时的惊悚小说盛极一时,大批评家约翰·拉斯金指出,这会使读者对平凡生活感到厌烦。“奥斯丁小说中的女主人公,散发着无穷魅力,即使最无聊的事情,也变得有趣了”。这句话或许不入当今学者的法眼,在当时却被广泛引用,恰恰说明,奥斯丁小说可以医治维多利亚时代读者的百无聊赖。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