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觉得打坏一件瓷器是件悲伤的事。它迟早也得坏,不是吗?人类历史几千年,留下的和丢掉的哪个分量更重、体量更大,应该很明白吧? 这样想,便觉得所有属于乡愁之类的情感都有些无厘头。身边是十八亿年至八亿年的一座山,隆起在地质剖面的脊背上。这样的地质剖面世界上也仅有三处。李四光曾在英文杂志撰文说:“蓟县剖面之佳在中国乃至整个欧亚大陆恐无出其右者。”与地质剖面同样古老的还有化石和苔藓。瓷器都不算。很多年前的一个雨后,我在山上捡到了巴掌大的一块瓷器碎片,被某人认定是明代的。那时我年轻,便觉得明朝已经足够古老。我依据此印象完成了一部中篇小说《我爷爷与大刀梁英》,发表在一九九七年的《清明》杂志上。第一句这么写:我们这个地方是一个不缺少英雄的地方,远古的时候就不说了······ 可英雄也有无路可走的时候。“项羽退到乌江边上,回望追兵,自叹英雄末路,遂拔剑自刎。” 下场也不过如此。 中国有句古话:成王败寇。 可时过境迁呢? 作为中国军事思想兵形势、兵权谋、兵阴阳、兵机巧的代表人物,项羽是一位以个人武力出众而闻名的武将。李晚芳评价项羽:羽之神勇,天下无二。 刘邦肯定也算在内。 所谓盖棺定论后,才是千古流芳时。 杂七杂八的想法总是有,还是没挡住我一次次驱车去看望一座村庄。一九六〇年,它因为修建水库上调了一下位置,几十年的涵养,绿树成荫,果树成行。可天不假时日,它又一次面临整体埋葬的命运。若是年轻的时候,我完全可以当作全无瓜葛,因为它没有生我养我。时过境迁,“任何一座村庄都可以慰藉我。”这样说话涉嫌无耻,也可知,我离生我养我的地方越来越远了。 夏日的午后,山脚下的路经常只有我一人一骑。沿路风景如画,可我的心总是荒凉,为一座村庄,或为天下所有将要或已经埋葬的村庄。村庄还剩一户人家,儿女都去住高楼,家里只剩下了老夫妻。我问,你们怎么不去城里呢?他们说,这些果树怎么办呢?还有鸡鸭猪羊狗,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怎么办。院子里用长凳搭着秫秸,上面晾晒着红枣和红果,果筐里装着苹果和酸梨。我第二次去,带了两个人。大包小包买了很多东西。买空了他家所有的鸡蛋。“以后鸡生蛋给我留着,我还来。” 事实是,我再也没有去。对于他们来说,我已经永远消失了。 2020年2月22日星期六2时40分18秒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