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我也有将近十年的高校教龄。在此之前,我在国企和社科院也工作过。相对于这两个单位,高校的业务性更强,工作性质也相对单纯。上课与搞科研,就成了最近十年我的高校生活的“主旋律”。我虽然也是从硕士读到博士,后来在高校工作的教师,但因为在“象牙塔”外工作很多年,并没有那种从本科一直待在高校的“童子功”,也只能算是二半吊子的“野路子”。 这也让我有了一种超然视角,能够对高校知识分子生活进行别样思考。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有不少写高校知识分子的小说,丰富了我们对高校社会圈子的认知。但认真说起来,能写出高校知识分子微妙之处的,我认为还是钱钟书和王小波。 这两人都能将万千世态嘴脸与知识本身的趣味写足,既写出知识者的现实生活形态,他们世俗生活的柴米油盐、烦恼人生,也写出他们的不同寻常之处:既博学又贫乏,既善良又狭隘,既高尚又猥琐,既虚伪又真诚,既胆小又狂妄,既自恋又自卑,既要面子又蝇营狗苟,既诅咒权力又迷恋权力。 钱氏写足了李梅亭的无耻,韩学愈的虚伪,赵辛楣的天真,方鸿渐的软弱迂阔。王小波则将两种高校教师对立,比如,《红拂夜奔》之中,海归教授“加州伯克利”与穷困潦倒的教师王二,形成了鲜明对比。一类是体制内学术明星,擅长捞取各种资源,另一类则是校园“大痴士”,甘心在清贫象牙塔内寻找内心激情。 两者之间,其实也有着大量“灰色地带”。这些高校教师,主要是青年教师,他们是高校食物链的底层,缺乏学术资源,没有头衔与光环,却也不甘寂寞。在严酷的学术等级体制之内,他们只能咬紧牙关,默默前行,在家庭与事业之间努力拼搏。他们化身为“论文机器”,他们也有龌龊的小私欲,但没什么大奸大恶,只不过是挣扎活着罢了。在外人看来,他们头顶博士与高知的光环,但物质的寒酸与精神的焦虑压抑,只有自己才知道。 《黑床》是我的“高校系列”小说开篇,我并不想丑化高校教师,而不过是想用一种幽默反讽的语言,再现他们在当今消费时代的物质与精神困境——尤其是文科的高校青年教师。这些年来,我看到有人自杀,有人落泪,但更多的是“压抑的沉默”。这些惨兮兮的“高校青椒”,而不是“著名教授”,也许才是高校教师队伍的重要组成部分。 但是,我同样不赞同另一种观点,就是高校的“人文精神”的失落,好像从前的高校教师,都是一群不食人间烟火之徒,现在的高校教师都是凡夫俗子。说到底,知识分子也是人,也有内在的复杂性,那些期冀着在这篇小说之中,寻找“高尚灵魂”受教育的朋友,恐怕要失望了。如同对高校教师的“中产化想象”,崇高化的想象同样是一种“话语幻觉”。 如果写高校题材的小说想要进步,就要把知识分子当“人”来写,写出他的欲望“凡俗”之性,也写出他追求的“神性”。《黑床》之中,男主人公经历的事,很多都有事实的影子。不美化,也不丑化,但我们可以怀着幽默反讽心态,去观察那些生活的荒诞。男主人公的变装癖,并不是写作的噱头,而是想再现沉重的精神压力之下,人的精神异化。由此,“黑床”便是无处可逃的生活焦虑的象征了。 以上是我的一点创作想法,《黑床》之后,我还会继续深入这个题材领域。 房伟,1976年出生于山东滨州,文学博士,苏州大学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现代文学馆首届客座研究员,中国作协会员,小说作品见于《当代》《天涯》《花城》《芙蓉》《山花》等刊物,多次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等刊物转载,小说入选2016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著有学术著作《王小波传》等6部,有长篇小说《英雄时代》,曾获国家优秀博士学位论文提名奖,紫金山文学奖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