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本文对语音和文字的基本理据作了反思。书面语言里的文字和语音有相似的广义语言学性质。汉字形体有别,以此替换语素音节的声音,获得有声系统里相应的语言学属性。通过逐层替换,书面获得了有声语言里的高层语言体制。声旁表音、读音和语音,形旁表义、字义和语素义分别都是不同概念。书面舍弃了大音段里的韵律特征和韵律语音,是个小系统,因此需要特殊的书面规范来弥补缺损。拼音文字也是小系统。汉语拼音化遇到的不是直接替换语音的原始任务,它难以继承现有规范,而重建规范是特殊的难题。 书面使用的文字,包括汉字在内,具有广义语言学的属性,离开这种认识,关于汉字和拼音化的讨论中出现的某些疙瘩难以解开。 首先需要说明,语言与文字、口语与书面语、口头语言与文学语言等对举,都是一定认识或观念的反映,因此都有它们的依据和需要。本文有声语言与书面语言是又一种对举方式。有声语言比口语或口头语言等提法宽泛,它包括从远古到今天人类一直使用的自然语言,它可以把朗读语言、有声的职业语言和艺术语言包括进来,还可以把录音后重现的以及用现代技术传递、再现或仿真的语言也包括进来。人类自然语言涉及有声形态的信息波。所谓形态是指信息波的存在方式。用有声形态与视觉形态来对举,能够把两种语言方式的共性和特殊性都说清楚,因此本文有时不直接说它们是声音或文字图形。(本文的“形态”均不指词法的形态。) 一语音以及它的声儿和功能 “语音”可能是汉语特有的术语,它是音素、音位到句子音段、轻重音到语调等语音手段的统称。它不是言语范畴的speech sounds(言语声)。phones(音素)是它的下位概念。它是语音学研究的对象,但不是学科名称phonetics(语音学)所指涵义。语音以语言系统有声单位的形式出现,具有语言学区别功能。语音都是有声的,声儿是它的实体。从概念上把语音与它的声儿及以及它的区别功能分开是必要的。 言语声包含声源(发音器官)和传播过程的自然信息,从中可以分辨说话人、声带病变和环境干扰声的性质。言语声里跟语音有关的只是部分有声性质,因此要用有声性概念来说明它的声音实质。 有声性不能独立存在,必须以囫囵声儿形式出现。语音实体可以指囫囵的声儿,也可以直接指有声性。语言里的声儿都有听觉分辨它所需要的一定时长,因此主要被用作音段。音段语音的有声性以音质特征为主,例如元音的频谱特征,即共鸣特征,它以若干共振峰的社会平均频率值及其谐和关系(指简单的频率比)为标志,舌位高低前后和唇形圆展有系统地改变它们的频率。这种平均值和谐和关系可以直接觉察和简单模仿。 在那种有声性之外,音段里还有剩余因素,它们是音高、音长和音强三种韵律因素,以及剩余的音质因素。它们可能只是形成言语产品的操作因素,以言语发声的自律形式出现。它们也可能是音段语音的构形特征,经常以语种有别的口音形式出现。另外,它们还可能是韵律语音的有声性,例如声调的音高类型,于是囫囵声儿里的有声性又有了共时的合成关系。韵律问题将在第十节讨论。音质有声性也会有共时关系,例如儿化和鼻化,它们对原有的音质加以调制。 语音不只是声儿,它包含使用者公认的因素。其一是语音系统按一定方式确认的声音类别。例如一种音位变体是一类近似的声音,它是有宽容度的,人耳监听自己说话,因此社会平均值及谐和关系能保持稳定。其二是系统赋予的一定功能。概括地说,能够分辨和区别语音的只是一定的有声性,而那些功能是一定的区别性。各种有声性是语音的存在方式或实体形式,各种区别性是语音的存在价值和实际内涵。也就是说,各种语音都是有声性形式和区别性内容的统一体。 这里说的形式是指语音客观存在最一般的方式,它的图解是声学仪器显示的图像,听觉里的音感跟它相当接近。那种形式并不是通常所说的“语音形式”。语音形式只是用下层语音描述上层语音如何组成的一种方式,而底层的语音形式就是它本身。语音形式以符号为基础来说明,而关于符号的认识却相当模糊。忽略有声性和区别性的概念来讨论语音形式会引起两种偏误:或者以为底层语音(音位)只是声儿的代名词,把符号看成是声儿的标记,把声音有别与语音的区别性混同起来;或者以为高层语音只是抽象的符号化形式,是可以抽去有声性的一组符号。看起来是简单的偏误,却可能扭曲对语言总体的认识,因此不是小问题。 信息波以波的形式有别来负载信息。不同波形的声波往往是不同的声音,是可以负载信息的。(相同的声音因为相位上的原因也可以波形不同,而相位与语音有声性无关,因此与相位分离的频谱特征能准确地说明音质。) 值得重视的是,人类语言有用的信息不是声音本身的自然信息,而是约定信息。雷声包含闪电信息,它的声波在声源位置发生,传到人或动物听觉器官时波形大致不变,因此听觉传感器(如耳鼓)会跟着它发生共振。人耳接收到波形,分辨出闪电的自然信息来。“轰隆隆”一词有语音和词汇两方面许多约定信息,例如它使用音位、音节和词音段,采用ABB构词格式,并且按拟声方式成词表示词义,具有一定词性。语声中,擦音h-是噪声(类比持续而强烈的撕裂空气的电声效应),乐音-onglonglong是可以乱真的口腔共鸣声(雷声的空间效应)和反复声(地形地物造成的回声)。它们确实有拟声性质,却是作为言语信息波来使用的。现代汉语里绝大多数词,例如“雷、电、闪”等,它们的语音与拟声无关,或者早已没有联系了。 有许多动物能够以少量整段使用的声音来囫囵地负载交际信息。成年熊猫能发出大约十种声音,例如类似犬吠、羊咩的声音,它们都有跟生活习性相关的交际功能。这些信息也有约定性质,甚至还有类似方言的差别,因此那些声音似乎是后天习得的。它们囫囵的话语里没有语言系统,里边没有语言信息,因此只是一种简单的言语系统,谈不上是语言。猩猩并非只会发一个“哈”音。猩猩和鲸还用韵律特征来区别话语消息。从动物的有声交际方式到人类语言之间并没有鸿沟,它们之间有继承关系。 人类语言不是简单地用整段声音囫囵表示话语消息的。句子里有许多可以分辩出来的声音单位和表义单位。那么语句的消息内涵又是怎么形成的呢? 音位声音有别而有区别功能的说法,已经包含几种复杂的意思了。首先,那种功能就是约定的结果。其次,一套音位按照同一种原则来约定,因此就有了音位系统,正是那个系统赋予它们一定的功能。音位的数量不多,在总体上只有一种简单的功能,也就是音位系统的区别功能。音节暂时也只有音节系统的区别功能。音节数量比较多,可以借助区别功能让音节或音节组合来负载语义,但那是词汇系统的任务,所以载义不是音节系统直接的功能。 人类语言是极其精细巧妙的,声音有别而有区别功能是音位和音节的主要任务。它们之间还会有一些中间层次,例如汉语有复杂的声韵调构造。此外,从词到句子的大音段因为声音有别也都有那种区别功能,它们也是语音。分层处理是为了满足区别单元在数量上的需求,从几十个音位产生成百成千个音节、百万种词音段、无穷多种句子音段。词汇系统同样有语素和词两个层级以及中间层次,因此众多词义可以用少量语素意义来构成。最后,在词和句子中间又可以有若干层词组,因此复杂的句法功能也可以逐层负载和组装起来。 音位、音节和大音段的区别功能、语素和词的载义功能、词和词组以及句子的句法功能等,都是一定音段的声音负载的信息,它们都属于语言信息。各种语言信息最终在句子高层形成了语句意义。在言语交际活动中,语句意义又转化为话语消息。 词音段和词是不同的概念。词音段是语音,它既有词的声儿方面,还有相应的语音学区别功能。义儿不能离开载体独立存在,但是它也不能简单地直接跟声儿联结在一起。音义直接结合的认识使大音段概念和大音段上叠加韵律失去理据,那些语音就只好立足到词汇、语法系统里去,而语音系统却失去了中间环节。因此,词是音义统一体的说法是很笼统的。 词是词汇系统的表义单位与语音的结合体。有时把词义单位直接说成“词”,那是简化的说法,是有侧重的。词汇研究中只在必要的时候才提到语音形式问题,一般都把有声事实撇在一边,并且约定,只要不同形,文字符号或记音符号就是语音形式,而它直观有别已经不需细究。严格地说,从有声的词里解析出词义单位来,是跟语音分离的抽象结果,它不是直接跟声儿的分离。借助语音的区别功能,词义单位才能使用有声外壳,然后让声儿来负载义儿。通过那种关系,词义单位与语音就能有理据地结合在一起,语音系统和词汇系统才能有合理的配合关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