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的《红楼梦》是一部描写以贾家为首的四大家族的荣衰史书,书中第一次正面描写贾府是以林黛玉进贾府为开幕的,初步展示了贾府里上上下下的人物形象,而这些人物里塑造得最鲜明的莫过于王熙凤了。这里,我就《林黛玉进贾府》评王熙凤的人物形象。 话说黛玉、贾母等人相见后正话家常,“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王熙凤正是黛玉心中嘀咕的众人中唯一一个“放诞无礼”之人,作为侯门深园内的已婚少妇,按当时的风俗本应是“笑不露齿、行不露足”,在长辈面前尤其需要树立一番贤妻良母之形象,这一“贤”字就必须要求女子娴静端庄,稳重贤惠,婆婆面前自然不能高声粗语,王熙凤远在后院,却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足见其与普通妇人之不俗,而此时贾府上上下下后眷尊者无不在场,王熙凤视若无人,依然不顾妇人家之矜持,一见其不平凡的行为早已得到众人(实际上是贾母)的肯定,二见其在贾府中的地位之高。王熙凤深深明白“主角总是最后出场”的道理,所以她必须把自己设置为最后出场的一个,尽显自己之风范。明明已经“来迟”,却还邀功似的高道自己“来迟了”,初一看,平凡至极,无甚文采,往深层一探,这自我批评其实就是变相的告诉别人:我的工作繁忙(谁不知她是贾府里的大总管?),所以来迟了。简简单单一句话,既给众人一句道歉的好话,给自己一个表达身份的机会,又话里带话的恭维了自己,真的是“一箭三雕”,足见其心机之深。 王熙凤出场的形象是这样的:“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黛玉初来乍到,王熙凤必须在新人面前树立一番形象,让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自己出场,既是陪衬,又是显赫自己地位(其实是权力)之尊贵。既然自己的地位是与众不同的,那么穿衣打扮也必须“万绿丛中一点红”,这点红还必须是不平凡的“红”(当然,不单只是给林黛玉一人看的)。王熙凤所穿戴的“金丝八宝攒珠髻” 、“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赤金盘螭璎珞圈”等无一不是非富即贵的金碧辉煌之饰品,真“恍若神妃仙子”,特别是那“凤”的珠钗,可比贾府里的“正宫娘娘”。“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这正是王熙凤深得长辈怜爱原因之一,她特别精通这一项“笑”的艺术,以“笑”为始,以“笑”为终,知道什么时候应该笑,什么人喜欢什么样的笑,什么场景需要什么样的笑,不同的笑需要什么样的程度。“放诞无礼”,却还被贾母“笑”指是凤辣子,可见她的“无礼”是“放诞”得恰到好处,正是这一项“以不变应万变”的“笑”的艺术,她笼络了贾府上上下下的心。(当然,也有对她恨之入骨的,但那都是没什么地位的人,她根本不用放入眼内。) 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谅了一回,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从众人的表现中,特别是她进来的那一刻早已瞥见黛玉坐在贾母身旁(不然哪里会有这里的“仍送至”?),敏感的她早已猜测出贾母对外孙女的喜爱,既然如此,又怎能放过这样一个谄媚的好机会?她“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谅了一回,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这连续的四个动作,衔接得天衣无缝,“携”,不是“抱”,亦非“拉”,“抱”显得过于热情,应是属于贾母的专利,“拉”又过于生疏,且有点不尊辈分(自己毕竟是嫂子),唯有这一“携”字,既符合自己嫂子之尊,又适合黛玉大家闺秀弱不禁风的身躯(凭王熙凤的一双丹凤眼,她早已看得出黛玉先天不足,不然下来又怎会无缘无故问人家“现吃什么药?”),更体现着自己怜爱之深情,真的是“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用“携”字,先表示一番亲热,再用亲热过后的怜爱眼光“上上下下”(这样的打谅才特别显得出对黛玉的怜爱)“打谅”一番(一番就够了,多了甚是虚假),更重要的是还得把黛玉“送至”老太太的身边(这过程少不得是小心翼翼的搀扶着黛玉的手),搀扶黛玉“坐下”。这四个动作还必须是严谨顺序的,先“打谅”后“携”似是无礼,先“送至”再“打谅”则没诚意,最后搀扶“坐下”,既表自己之诚心,又顾念着贾母之心意,何乐而不为?这一表演精彩之极,王熙凤心中甚是乐意,可惜此时薛宝钗尚未出场,不然自有一番感叹。 而精彩的还在后头,仅仅动作是不够的,付之以好言好语就“更上一层楼了”,于是不得不恭维一番,一般之人是直接恭维所要讨好的对象,可“机关算尽”的王熙凤绝不是一般的料,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黛玉虽美,而王熙凤本身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大美人,再者贾府里绝少不了倾国倾城之美人,她却无视自己去抬高林黛玉,不过牺牲这一点点又何妨?而她深知贾母正乐意让人知道自己想念黛玉,这借别人之口去表达就最好不过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钟爱总比不及自己之亲骨肉,外孙女自亲不过亲孙女,王熙凤当然少不得借那过世的姑奶奶一用了。提到已故的姑奶奶,当然不得不伤感一番,她也就少不得来个转接:“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丰富的感情还需要借眼泪来表达,说着,便“用帕试泪”,甚是伤感。可惜百密一疏,王熙凤最后出场,并不知道贾母等人已痛哭了一番,“好不容易才劝住了”。糟糕,这倒拍错了马屁,可这王熙凤身经百“战”,实践经验绝不浅薄,见此情景,“忙转悲为喜”,可还得为自己辩护一番,这又得借老太太的心病一用了,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喜欢,又是伤心,意忘记了老祖宗。该打,该打!”不但把埋怨推得一干二净,反而又恭维了老太太一番(赞别人的骨肉比直接赞别人要好一百倍),而最干脆的就直接转到黛玉身上去了,于是又“忙携黛玉之手”,问:“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一面又问婆子们:“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几个问句,尽显她之重视黛玉(连黛玉带来的下人都关心到了,给足了黛玉面子);不等贾母开口,先精心安排一番,让人欢心;也尽显自己之权力。其实,往深层一探,王熙凤此番顺口溜式的“关怀”并没有多少感情在(根本就没给黛玉答话的机会),不过,又有谁能听得出另一番滋味呢。所有这一些,显尽了王熙凤的心机之深、世故圆滑。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