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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再来看《鲁颂》语言的第二种情形，即主要运用风诗语言，同时又有一些雅颂语言因素。《泮水》是这方面的代表作。《泮水》歌咏鲁侯修建泮宫实施教化从而使淮夷归服的功德，同样不是告神之歌。朱熹注云：“泮水，泮宫之水也。诸侯之学，乡射之宫，谓之泮宫。其东西南方有水，形如半璧，以其半于辟雍，故曰泮水，而宫亦以名也。”[2]泮宫是鲁侯举行教化之处，也是举行乡饮酒礼、乡射礼、献俘仪式的场所。《泮水》全诗共分八章，每章八句，前三章是歌颂鲁侯的文教，语言平易轻快，风格接近风诗②；后五章歌颂鲁侯的武功，语言难度加深，风格接近运用“殷商古语”的雅颂。《泮水》有部分重章复沓的因素，但不像《駉》那样四章全用复沓，它的复沓只用在前三章开头两句：“思乐泮水，薄采其芹。”“思乐泮水，薄采其藻。”“思乐泮水，薄采其茆。”《泮水》的比兴也很有特色，在前三章，诗人用鲁人在泮水旁欢乐地采摘水菜起兴，朱熹评曰：“赋其事以起兴也。”诗人以在泮宫前水池中欢乐地采摘芹菜来兴起鲁侯驾临泮宫。在鲁人采芹的欢乐祥和氛围中，鲁侯来到泮宫水畔，迎风飘扬的仪仗旗帜，清脆悦耳的鸾铃，还有大大小小的随从官员，共同烘托出一个热闹美好、君臣同乐的融洽氛围。从第四章至第七章，诗人改用赋的手法，歌颂鲁侯穆穆和善、勤勉理政的美德和征服淮夷的武功。后几章不仅表现手法变了，而且它的某些诗句和词语也取自雅颂。例如：“穆穆”一词又见于《周颂·雍》“天子穆穆”、《商颂·那》“穆穆厥声”和《大雅·假乐》“穆穆皇皇”；“明明”一词又见于《大雅·常武》“赫赫明明”；“群丑”一词见于《小雅·吉日》“从其群丑”；“旨酒”一词见于《小雅·鹿鸣》“我有旨酒”；“昭假”一词见于《周颂·噫嘻》“既昭假尔”、《商颂·长发》“昭假迟迟”、《大雅·云汉》“昭假无赢”和《大雅·烝民》“昭假于下”；“无斁”一词又见于《周颂·振鹭》“在此无斁”和《大雅·思齐》“古之人无斁”；“虎臣”一词又见于《大雅·常武》“进厥虎臣”；“桓桓”一词又见于《周颂·桓》“桓桓武王”；“皇皇”一词又见于《大雅·假乐》“穆穆皇皇”。它的某些诗句也见于雅颂，例如：“济济多士”诗句又见于《大雅·文王》和《周颂·清庙》；“敬慎威仪，维民之则”诗句又见于《大雅·抑》；“自求伊祜”意同《大雅·文王》“自求多福”；“克明其德”诗句见于《大雅·皇矣》“其德克明”。有意思的是，在《泮水》最后一章，诗人又重新运用比兴手法：“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黮，怀我好音。憬彼淮夷，来献其琛，元龟象齿，大赂南金。”[1]诗人以恶鸟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黮来比喻淮夷的骚扰，但这些“飞鸮”在鲁侯美德感召之下幡然醒悟，他们前来归顺鲁侯，献上元龟、象齿、宝玉、黄金作为贡物。据《左传》记载，鲁僖公十三年、十六年都有征伐淮夷之举，《泮水》所歌咏的或许就是这些战争。 《閟宫》代表了《鲁颂》语言的第三种情形，即主要运用雅颂语言，同时又适当运用风诗语言。《閟宫》全诗共有九章③，其中五章每章十七句(第四章脱一句)，两章每章八句，另有两章每章十句，凡一百二十句，是《诗经》中罕见的长篇。《閟宫》虽有章句但却不用重章复沓。关于它的主旨，《毛传》说：“颂僖公能复周公之宇也。”[1]朱熹说：“时盖重修之，故诗人歌咏其事，以为颂祷之辞，而推本后稷之生，而下及于僖公耳。”[2]閟宫本是周人始祖姜嫄的庙宇，鲁僖公时期派大夫奚斯加以修葺，鲁人认为这是鲁国一大盛事，符合周公当年作颂诗歌颂祖宗神的初衷，故作颂诗予以颂美。全诗从周人始祖姜嫄诞生后稷写到太王迁岐、文武灭商、周公建国，从第三章开始重点歌颂鲁僖公“复周公之宇”④。四首《鲁颂》，只有《閟宫》接近“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的颂诗宗旨。即便如此，《閟宫》与《周颂》仍有不小区别，诗中歌颂祖宗神的内容其实很少，主要篇幅都用来颂扬鲁僖公，为鲁僖公祝寿祈福。《閟宫》吸收了不少《诗经》雅颂语言。它的有些诗句是对雅颂作品的缩写，例如，“赫赫姜嫄，其德不回。上帝是依，无灾无害。弥月不迟，是生后稷”几句，就是《大雅·生民》开头两章的浓缩：“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诞弥厥月，先生如达。不坼不副，无灾无害。”“上帝是依”是点化“履帝武敏歆”，“无灾无害”直接取自《生民》，“弥月不迟”是暗用“诞弥厥月”，“是生后稷”意即“时维后稷”。《閟宫》单句取自雅颂的更多。例如，《閟宫》：“如冈如陵。”同样语句见于《小雅·天保》。《閟宫》：“其德不回。”同样诗句见于《小雅·钟鼓》。《閟宫》：“孝孙有庆。”同样诗句见于《小雅·楚茨》。《閟宮》：“居岐之阳。”同样诗句见于《大雅·皇矣》。《閟宫》：“不亏不崩。”语近《小雅·天保》及《小雅·无羊》“不骞不崩”。《閟宫》：“万有千岁，眉寿无有害”，与《小雅·天保》《楚茨》《信南山》等诗“万寿无疆”、《小雅·南山有台》“万寿无期”、《小雅·信南山》“寿考万年”、《小雅·鸳鸯》《大雅·既醉》“君子万年”语意相同或相近。《閟宫》：“俾尔炽而昌，俾尔寿而臧。”“俾尔昌而炽，俾尔寿而富。”“俾尔昌而大，俾尔蓍而艾。”“俾尔”这一祝福句式见于《小雅·天保》“俾尔单厚”“俾尔多益”以及《大雅·卷阿》“俾尔弥尔性”。《閟宫》“是断是度”，语近《商颂·殷武》“是断是迁”。《閟宫》“松桷有舄”，语近《商颂·殷武》“松桷有梴”。《閟宫》“降之百福”，语近《小雅·天保》“受天百禄，降尔遐福”。《閟宫》“无贰无虞，上帝临女”，语近《大雅·大明》“上帝临女，无贰尔心”。《閟宫》诗句所用的词语取自雅颂。例如，《閟宫》：“天锡公纯嘏。”“纯嘏”一词见于《周颂·载见》“俾缉熙于纯嘏”。《閟宫》：“赫赫姜嫄。”“赫赫”一词见于《大雅·大明》“赫赫在上”、《小雅·节南山》“赫赫师尹”、《出车》“赫赫南仲”。《閟宫》“奄有下国”“奄有下土”之“奄有”，多见于雅颂，如《周颂·执竞》“奄有四方”、《大雅·皇矣》“奄有四方”、《商颂·玄鸟》“奄有九有”。《閟宫》虽然大量吸收了雅颂语言，但也不乏某些风诗语言的因素。作为告神乐歌，《閟宫》像风诗一样具有章句。《閟宫》语言中也有一些风诗因素。例如，“黍稷重穋，稙稚菽麦”两句，取自《豳风·七月》“黍稷重穋，禾麻菽麦”。《閟宫》“万舞洋洋”之“洋洋”，见于《卫风·硕人》“河水洋洋”。《閟宫》“眉寿无有害”“眉寿保鲁”之“眉寿”，见于《豳风·七月》“以介眉寿”。《閟宮》“二矛重弓”，近于《郑风·清人》“二矛重英”。《閟宮》“周公之孙，庄公之子”，同样句式见于《召南·何彼襛矣》“平王之孙，齐侯之子”。 本文从语言角度论述《鲁颂》名为颂诗而实体国风。本来《鲁颂》应该像《周颂》一样写得古色古香，但事实上《鲁颂》作者主要用的是风诗语言。在这个现象背后，蕴含着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个中的原因，限于篇幅，容另撰文论述。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