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海子已意识到“乡村”“田园”虽然赋予了抒情的基点,但是“贫瘠、荒芜、贫穷”的“故乡”使之无法作为他的“精神家园”,他真正的“精神家园”在“远方”,他只有向着远方“进发”了。海子迷恋远方,多次执着地表示要以“远方”作为精神的归宿,可在他的诗中,“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那里只是“更远的远方更加孤独”(《远方》)。这种感觉赋予了“远方”以张力。这使他的“去远方”多少有些固执的意愿,恰如被放逐一样是一种西西弗斯式的受难。(27) 由此可以深化并丰富我们对于海子在1986年以后多次远行和其诗歌中多次出现“流浪”“漂泊”语词和景象的认识。 再次,就具体写作来说,边建松的“我的认识里,首先海子是一个人,一个生活的体验者;其次他是一个诗人,一个诗歌王国里的‘西西弗’。海子现象,对我来说,是一种生命现象。他在二十六年生命里的经历和体验,并且以文字形式展现出的自身生命的璀璨和幽暗,对我们活着的每一个人,都有思考和启发”(28),可作为传记写作者应当持有的还原真实海子的态度。在“海子传”的书写中,过于崇拜海子或是迷信“海子神话”都会削弱写作应有的客观意识。“海子无论如何不是一个神,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朋友。他有优点,也有弱点,甚至有致命的弱点。我想我们应该对死者有一个切合实际的了解,就像我们对自己所做的那样,这是最起码的人道主义”(29),应当是海子传记与海子研究共同遵循的前提。优秀的“海子传”应当真实记录海子的喜怒哀乐,进而让读者认识海子,了解海子。海子的性格与海子之死仅与海子本人有关,它们可以作为现象进行研究、客观地再现,但不可也不能作为崇拜的“对象”、效仿的“范本”。同样地,对于海子的诗,也应当给予正确的评价,指出其对于中国诗歌史的贡献和在诗歌史上的地位,不能盲目拔高或者过度阐释。 最后,传记写作由于主体已逝,有时需要进行合理的推测与想象。鉴于海子的许多诗都源自切身的感受,而阅读“那些带有自传性质的诗篇”,“我们的确能够发现这样一个海子:单纯、敏锐,富于创造性;同时急躁,易于受到伤害,迷恋于荒凉的泥土”,(30)传记作者确然可以将他的诗作为“进入海子内心的一个门槛”(31),燎原将海子1989年2月左右集中写下诸多与大海和太平洋相关的诗,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折梅》《拂晓》《太平洋上的贾宝玉》《献给太平洋》《太平洋的献诗》等等,理解为与其初恋女友跨洋越海、远赴异国有关,便很有启发性;(32)而在结合海子性格气质的前提下,边建松在解释海子练习气功时所言的“每一个心性单纯的人,对新鲜事物都具有的一种探求欲”(33),便比简单指出当时的“气功热”“海子喜欢神秘文化”更深入一些。当然,谈及推测与想象,又必须涉及“度”的把握。边建松曾结合海子朋友孙理波说的“海子诗歌没有那么复杂”证明海子诗歌和生活有一定的“对应关系”(34),就属于适度的推演。相比较而言,那些过度演绎,靠虚构、主观想象吸引读者的书写就自然而然地走到了“海子传”写作的反面。 一方面是传记写作促进人们对于海子的了解,一方面是海子作品及相关资料的阅读、传播提升广大读者的分辨能力。“海子传”的书写当然还有一定的发掘空间,但在客观上对传记写作者提出了更高的标准。事实上,“海子传”作为记述海子生平、研究海子的重要文献,一直对写作者的学养、态度以及艺术鉴赏力和解读能力有着全方位、综合式的要求。“海子传”是一类与历史关系极为密切的文学作品,无论在具体呈现时包含多少种,但其核心的价值部分或曰写作标准从来不能降低。唯其如此,“海子传”才能真正成为读者心中期待的“海子传”。 按照史料学的说法,“海子传”属于“同时代的非当事人的记录,是第二层位的文学史料”(35)。它是“‘有意’的史料,或者说是次料,是第二手材料”。它的价值不及作家本人的著作即第一层位的史料高,且在一般情况下大致遵循“第一本最难”“先有传记,后有评传”的逻辑(36)。从目前成书情况来看,“海子传”的书写自有其独特之处。比如,第一本“海子传”是“海子评传”而非一般意义上的“海子传”,《海子评传》的出现一方面与作者燎原既是诗人,又是研究者的身份有关;另一方面,则在客观上使“海子传”的书写起点颇高,很难实现短时间内的超越。然而,依然有如此多的“海子传”此起彼伏、竞相浮世。“海子传”在过度书写的过程中消耗了自身应有的价值和意义,即使“海子传”从不是一个固化的过程;“海子传”作为海子“诗歌神话”传播史的重要组成部分,需要结合后现代文化消费语境的背景进行重新定位,而此时“海子传”的史料意义、“为谁写”和“怎样写”以及读者接受等恐怕都会成为我们需要面对的问题。 如果将“海子传”作为海子研究过程中的重要依据,那么,我们必须确定其史料价值。如果将“海子传”作为广大读者阅读的作家传记,那么,我们至少要分辨其真实的价值。所幸的是,优秀的、各具特点的“海子传”已经出现,而人们心目中的海子也“不再需要变化了”,“他在那里,他在这里,无论他完成与否他都完成了。”(37)从研究的角度上说,对比“海子传”书写的现实,也许,我们更需要一部《海子年谱》来获得更多关于海子的信息,弥补传记的不足,但显然,这个同样堪称海子经典化过程的有效组成部分,是将构想交给了未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