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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诗歌用典论——兼论“诗言志”与集体无意识(2)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文学评论》2014年第201 newdu 参加讨论

    二 诗歌用典的逻辑与文学史进程
    诗歌用典的逻辑起点可从更大范围来思考。
    其一,中华大地历史悠久,古往今来延续着讲史的传统。《逸周书·史记》载左史戎夫为周穆王讲史的例子。正面来讲,儒家特别讲究“法古”、“法先王”。《墨子·非命上》:
    何谓三表?子墨子言曰: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于何本之?上本之古者圣王之事。于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实。于何用之?废(发)以为刑政,观其中国家百姓人民之利。此所谓言有三表也。(19)
    所谓“本之”,主要是根据前人所谓“古者圣王”的政治经验,其依据是求之于古代的典籍。而反面来讲,夏桀、商纣也成为世人鉴戒的对象,所谓“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当诗强调“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的训诫,运用典故应该是自然而然的,过去的事是有确切意味的,述古最能体现训诫,如《文选》所录韦孟《讽谏诗》,前半部分就是述祖宗的讽谏经历,虽然这不是典型的用典,但可见诗歌以述古而训诫的用心。而且,对古代的人、事、物等,成为一种兴趣,一种爱好,如梁武帝践阼后与老朋友何点说:“昔因多暇,得访逸轨,坐修竹,临清池,忘今语古,何其乐也”(20)。诗歌的怡情同样需要“忘今语古”。
    其二,“善士”之“尚友”传统。诗歌的用典,即把主人公与古人的“比事”并列,这本是孟子所说“尚友”传统,所谓“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21)。作为“善士”就要“尚友”,“尚友”就是要与古人并列在一起。就像鲍照写自己“弃置罢官去,还家自休息”,落笔则在“自古圣贤尽贫贱”(22),与古来“贫贱”者并列在一起以自许。
    其三,诗歌由民间而文士的进程,使诗歌中显示知识成为必然。南北朝时盛行掌故知识的比胜,如梁武帝“每集文士策经史事”并“加其赏赉”(23),还每每与文士比试掌故知识,《梁书·沈约传》载:
    (沈)约尝侍宴,值豫州献栗,径寸半,帝奇之,问曰:“栗事多少?”与约各疏所忆,少帝三事。出谓人曰:“此公护前,不让即羞死。”(24)
    又如梁时孔休源的任用,“武帝尝问吏部尚书徐勉求一有学艺解朝仪者,为尚书仪曹郎,勉曰:‘孔休源识见清通,详练故事,自晋、宋起居注,诵略上口。’武帝亦素闻之,即日除兼尚书仪曹郎。时多所改作,每逮访前事,休源即以所诵记随机断决,曾无疑滞。吏部郎任昉常谓之为‘孔独诵’。”(25)掌故知识储备的炫才式比拼,助长了文学创作中的用典之风,二者相辅相成。当钟嵘说“词既失高,则宜加事义。虽谢天才,且表学问,亦一理乎”(26),虽从反面而言,但也实事求是。
    进而,诗歌用典又在“多用新事”上比胜。如梁时王僧孺“好坟籍,聚书至万余卷”,“少笃志精力,于书无所不睹。其文丽逸,多用新事,人所未见者,世重其富”(27)。陈时姚察“唯以书记为乐,于坟籍无所不睹。每有制述,多用新奇,人所未见,咸重富博”(28)。钟嵘《诗品序》也说“竞须新事”为“尔来作者,浸以成俗”。(29)南朝文学创作的风气是所谓“在乎文章,弥患凡旧,若无新变,不能代雄”(30),用典已是一种创新,而“竞须新事”、“多用新事”更是创新中的创新,为人注重。
    由上述三者可知,当“属辞比事,乃为通谈”作为文章撰作的程序,那么在排比事例时,把古代的事、人二者也列入自己的叙写之中,自然是合乎情理的,也显示出文人作品的本色。
    诗歌用典也有自己的历程,《文心雕龙·事类》称:
    屈宋属篇,号依诗人,虽引古事,而莫取旧辞。唯贾谊《鵩赋》,始用《鹖冠》之说,相如《上林》,撮引李斯之书,此万分之一会也。及扬雄《百官箴》,颇酌于《诗》《书》;刘歆《遂初赋》,历叙于纪传,渐渐综采矣。至于崔班张蔡,遂捃摭经史,华实布濩,因书立功,皆后人之范式也。(31)
    《南齐书·文学传论》论文学之“三体”其二:
    次则缉事比类,非对不发,博物可嘉,职成拘制。或全借古语,用申今情,崎岖牵引,直为偶说。唯睹事例,顿失清采。此则傅咸五经,应璩指事,虽不全似,可以类从。(32)
    刘勰所谓“《大畜》之象,‘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亦有包于文矣”(33),“前言往行”即用典有所谓“语典”、“事典”。
    “语典”,魏时以曹操《短歌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以及“呦呦鹿鸣,食野之萍,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为著,用《诗经》成句。傅咸有《孝经诗》、《毛诗诗》、《周易诗》、《周官诗》,即是“全借古语”。应璩《百一诗》,《诗品》亦称“善为古语”(34),即多用语典,此以李善注看其诗中词语。“下流”,《论语》曰:“是以君子恶居下流。”“慎厥初”,《尚书》仲虺曰:“慎厥终,惟其始。”“名高”,《韩子》曰:“说之以名高。”《史记》曰:“灌夫亦得窦婴,通列侯宗室,为名高。”“侵诬”,《三略》曰:“侵诬下民。”“隳官”,《高唐赋》曰:“长吏隳官,贤士失志。”“田家”,《汉书》杨恽书曰:“田家作苦。”“酌醴焚枯鱼”,蔡邕《与袁公书》曰:“酌麦醴,燔干鱼,欣然乐在其中矣。”“仁智居”,《论语》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筐箧无尺书”,《新序》孙叔敖曰:“府库之藏金玉,筐篚之汇简书。”“避席”,《孝经》曰:“曾子避席。”“贱子”,《汉书》曰:“王邑请召宾,邑称贱子。”(35)
    事典重于语典,这是因为事本来就重于言。《尚书·舜典》“询事考言”,孔氏传:“汝所为之事,皆副汝所谋”(36)。“询事考言”即用“所行之事”来验证当初所立“言”的约定实现了没有,用“事”做得怎么样来验证“言”是否算数。《春秋谷梁传·僖公二十二年》:“言之所以为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为言!”(37)言之所以为信者,以“事”为准,故魏征所说“炀帝恃其俊才,骄矜自用,故口诵尧、舜之言而身为桀、纣之行,曾不自知,以至覆亡也”,就是明显一例。(38)
    诗歌的写景、叙事、说理、抒情都可以用典。
    其一,写景的用典。颜延之《车驾幸京口侍游蒜山作》:“元天高北列,日观临东溟。入河起阳峡,践华因削成”,李善注:“庄子曰:阏弈之隶,与殷翼之孙,遏氏之子三士,相与谋致人于造物,共之元天之上。元天者,其高四见列星。司马彪曰:元天,山名也。《汉书》仪曰:泰山东南日观者。鸡一鸣时,见日始欲出,长三丈。所言日观者,望见长安,其高如视浮云。”“《过秦论》曰:践华为城。《山海经》曰:泰华之山,削成四方。”(39)这里景物的用典,让人沉浸在历史文化之中,壮大了普通自然景物之“游”的魅力。江淹《从冠军建平王登庐山香炉峰》:“此山具鸾鹤,往来尽仙灵”,用典增添了登山的神奇。
    其二,抒情说理的用典。如谢混《游西池》:“无为牵所思,南荣诫其多”,李善注:“《庄子》:庚桑楚谓南荣趎曰: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40)运用“南荣诫其多”的历史故事,叙说“无为牵所思”的理,说理成为意象。此类用典多在下判断之处,颇有著述引诗之气,如谢灵运《富春渚》“怀抱既昭旷”,李善注:“《庄子》苑风谓谆芒曰:原闻神人。谆芒曰:上神乘光,与形灭亡,此谓昭旷。”(41)“昭旷”有如此魅力,当然“外物徒龙蠖”了。
    其三,叙事的用典。如《短歌行》叙主人公之事,“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以周公叙自我。较早体现出用典特征的诗作还有魏人杜挚(?-255?)诗《赠毌丘俭》,诗称“才非八子伦,而与齐其患”者,诗人把自己与历史上“八子”曾经“志未伸”者并列起来,当然也有如果壮志得伸,也会与“八子”一样发达有所作为。又如颜延之《车驾幸京口三月三日侍游曲阿后湖作》叙他人之事的用典,其“虞风载帝狩,夏谚颂王游”,李善注:“《尚书·虞书》曰:岁二月,东巡狩。《孟子》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以“虞风”“夏谚”证明元嘉之治下的出游。其“江南进荆艳,河激献赵讴”,李善注:“《吴都赋》曰:荆艳楚舞。《列女传》曰:赵津女娟者,赵河津吏之女也。初,简子南击楚,将渡河,用楫者少一人。娟攘袂操楫而请,简子簉之,遂与渡。中流,为简子发河激之歌。”(42)今人进舞献歌之事被“江南进荆艳,河激献赵讴”替代了,于是,进舞献歌不仅仅只是其本身,而且还有进谏等意味。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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