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格言这里,梦境当然首先意味着一种绝妙的技术媒介,一种引入新颖科幻奇观的文本契机。对于伊格言来说,梦境的最大意义在于它与记忆及历史之间的隐喻关系。或者可以说,在他那里,历史即梦境,认同即面具。于是在伊格言的小说里,总是流露出对于人类文明的童年时期的怀念,这是文化的乡愁,也是现代性的乡愁。然而正如林群浩对小蓉所反驳的,“我们不可能回到没有文明的时代了。”这种对话性也让我们重新审视小说中肆意弥漫的反现代的浪漫情愫,这种人文主义的忧思与文明批判固然振聋发聩,但又何尝不是一种新的乌托邦,虽令人警醒却终究虚妄。 在小说叙事的进程中,伊格言往往会借助人物之口为小说的意涵打下注脚。比如,《噬梦人》中Cassandrad感叹:“生命本身已经困顿,而记忆却比生命更艰难……”或如M的反思:“在那个年代,我和Cassandrad 都太年轻;年轻得不足以理解生命的徒劳,年轻得不足以理解历史原本只是梦境、只是空无。”小说就这样,在浓郁的悲观与宿命感之中,让我们不得不思索它着力设置的记忆与历史的议题。 在伊格言这里,梦境当然首先意味着一种绝妙的技术媒介,一种引入新颖科幻奇观的文本契机。如人所知的,围绕梦境大做文章,发挥奇思妙想,让人大开眼界,这是《盗梦空间》《阿凡达》一类好莱坞电影给予我们的启示。《噬梦人》当然也并不避讳这种浅显的娱乐性,并也力图在这种娱乐之中顺势发挥文化批判的功能。比如在VR、AR大行其道的今天,“梦境娱乐”作为“虚拟现实”的最新产品,对于AV产业形成的致命冲击,就并不是一个遥远的话题。在这新的时代,技术理性与消费文化有了完美结合的契机,这也是资本向人类梦境“殖民”的“伟大历程”。小说还饶有意味地写到一种“梵之梦境”的药物,“人们在这些蜂巢状的胶囊小室之中,可以安心沉睡、心无旁骛地享用这些色泽鲜艳的、迷人的‘梵’之梦境……”由于科技的昌明,再加之“梦即一切,梦即万有”的“神圣”理念,未来某一天,“以梦境作为形式的‘神的体验’”或许真的会被当做娱乐的极致而广为贩卖,这种“精神鸦片”注定让所有的人欲罢不能。在此,“梵”犹如“忘忧之国”一般,成为“娱乐至死”时代的最大隐喻。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对于伊格言来说,梦境的最大意义在于它与记忆及历史之间的隐喻关系。或者可以说,在他那里,历史即梦境,认同即面具。这就不得不谈到《噬梦人》里的K了。这个周旋于人类联邦政府与生化人解放组织之间的双面间谍,“始终未曾真正理解自己的身份”。他原本以为,只是“决定成为谁”的问题,没有“原来是谁”的问题,只是促使那决定浮现的“意志”的问题,没有“本质上”归属于何种族类的问题,只有“意志身份”,没有“本质身份”。小说之中,记忆与身份的问题永远纠缠着K,让他如卡夫卡《城堡》里的K一样彷徨于无地。这位人类与生化人解放组织殊死搏斗的棋子,一个不折不扣的试验品,无处逃遁的“第三种人”,有着“伪造的身世”,一个“赝品般的人生”,以及不切实际的梦想——“成为一个人类”,这都意味着他难以逃脱的宿命。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