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起来说,《止园诗话》的撰写,是补充诗人小传之不足,甚至在引用方志之后,仍然加以苴补。如卷二张霖,小传之后引用《永平府志》、《天津府志》两条材料,后又补充《诗话》一则,记叙各有不同。但也有一些互相重复之处,如卷四,《临渝县志·孝行传》与《诗话》对李明生孝行记载文字基本相同。这或多或少体现出史梦兰撰《诗话》的矛盾心态,即基本上把《诗话》当作《永平诗存》的组成部分,故想要避免重复;同时,也想照顾《诗话》行文的完整性,使之可以脱离《永平诗存》独立存在。 《止园诗话》对于诗人诗作的评点,体现出了史梦兰的论诗旨趣,同时凸显了清代畿辅区域诗歌创作的若干特点和优长。对于诗歌的寄托之意,史梦兰颇为关注。卷三论张坦《咏野花》“有香还自惜,在野不须名”两句“颇有寄托”[2](P41),就欣赏其咏物与言志相结合的艺术手法。因此,史梦兰评诗多及“味外味”,与唐代司空图《与李生论诗书》味在“咸酸之外”之说是相通的[3](卷2)。如卷十七论毕梅《咏鸦片烟》“所感深矣”[2](P300),就注重阐发其内在的寄慨。对于诗人的“旷达之怀、牢骚之态”,史梦兰时时予以指示。如最为他所推重的马恂,“命意遣词俱征寄托之深,酝酿之厚”,尤其是“纪事感时诸作,可称诗史”[2](P247)。马恂写及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事,颇多感奋之情,如《观粤记》“蛮夷大长汉家臣,横拥楼船蹴海滨”,对帝国列强的侵略深表忧虑,“忠心未契和戎策,游说能移敌忾情”,表达了激昂的爱国情怀。《诗话》感叹“惜集隘不能尽登”,可证史梦兰对此类诗作的深心赏爱。又如论王庚“诗不多作,偶尔涉笔,辄饶机趣”[2](P477);论王朴诗“志和音雅,俱得弦外余音”[2](P482);论李昌时“饶有理趣”[2](P517);论钟梁诗“皆有幽致”[2](P548)。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止园诗话》论诗,重视从知人论世的角度来展开。读诗需要从诗意窥诗人内心之志,“再上推一层,就是知人论世”[4](P15)。《诗话》不厌其烦,补充诗人行实材料,其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建立知人论世的基础。史梦兰希望诗人在品行上符合儒家修身之道,如论王昌“操守甚坚……急流勇退,有陶靖节之风焉。……诗非所长,然亦有德之言也”[2](P146),强调德行操守。论王凤森,“《喜雪》一律,乃在郾时所作。其爱民之实,亦略见一斑”[2](P500)。卷二四赞美阴烈妇李氏的节操,谈及其《绝命词》“老死冰霜,孰与详之”使人“流涕”的感发力量[2](P464),皆是此类。要读出诗中之人,另外一层意思就是重视现实,紧密联系诗人的社会生活体验。如论赵建邦“壮岁奔驰南北,境愈困而诗愈多;游历所经,每传杰作”[2](P576)。论崔际昌“性情恬淡”,“尝有句云‘浮沉世事全如梦,恬退心情半在诗’,亦可以见其人矣”[2](P443)。又论王樟“卷中有《纪梦》诗,事虽近幻,然亦可见其来也有自矣”[2](P551)。又如论杨在汶“半世文章憎命达,百年志气有天哀”、“无端出塞同迁客,到处留诗当纪程”,“读其诗俱可想见其人”[2](P360);蔺士元“吐嘱风雅,可以想见其人”[2](P411),均是将诗与人连成一体来看的例子。 论诗崇尚唐音,是史梦兰《止园诗话》的显著倾向。《永平诗存凡例》说:“绝不敢区唐界宋,存选家门户之见。”[2](P1)从存永平一地之诗的角度,史梦兰尽量扩大入选面,不因诗废人。但从《诗话》评赏的角度,则可以有所侧重。《诗话》多处明确以唐诗作为比照的标准,如张堂“论诗以格调为主,五七言近体饶有唐音”[2](P398);郑束“嗣响唐人”[2](P428);郭长清诗有“晚唐风味”[2](P489);李茂春诗“雅近晚唐风味”[2](P557);张凤翔诗“在唐人中大与许丁卯为近”[2](P501)。唐诗作为批评的正面标准,出现的频率很高。史梦兰欣赏如同周连仲“兴之所至,自鸣天籁,工拙不计”这一类型的作诗风致[2](P477),而对宋诗苦心经营的作风则很少提及。即便论李清淑诗提到“在唐宋中风韵於白、陆为近”[2](P353),史梦兰也是有所特指,即说明李清淑诗有白居易写景浅切生动、陆游对仗工稳两大优点。 崇尚隐逸,颇赏“林峦风味”,是史梦兰论诗的又一特点。这一方面与史梦兰布衣终身的人生经历有关,对于隐逸情趣尤其深有体会,故《永平诗存》中大量入选隐逸诗,其所欣赏的佳句也多滤去人间烟火气。另外一方面,清代永平府地域虽也有名高位显者,但从史梦兰所选来看,绝大多数还是中下层文人,可以说,山林草野的生活状态是他们最为熟稔的,写为诗歌,亦多山林之思。如引蔺士元诗“秋水濯明月,荷花生夜香”、“虫语暮山静,马蹄秋水深”等句,认为“不染俗嚣”[2](P411)。又如郑家屏“晚岁家居”之诗,“别是林峦风味”[2](P71)。另如论马宗沂“诗亦无尘埃气”[2](P342);常守方“绝不问世间升沉事”[2](P379);王宗谟诗“非躁心人所能领取”[2](P408);张凤翔“偶有吟咏,每多闲适之趣”[2](P501),皆体现史梦兰对隐逸诗旨的喜爱。 评赏佳句是《止园诗话》表达诗学旨趣的重要方式,占据了《诗话》的大量篇幅。“摘句褒贬”作为一种文学批评方法,至迟在萧齐时代,“已正式形成”[4](P328),在钟嵘《诗品》中已有充分反映。作为一种行之有效的批评手段,史梦兰采取的方式是举出例句,甚至是连篇累牍,不惮其烦;有的举篇名和诗句,有的直接举诗句。这两种方式,有时在同一位诗人名下的诗话中同时出现,如卷二二,论蔺士元,论佳句,不举篇名;论“咏史七律数首”,则举出《咏李陵》、《诸葛武侯》、《王安石》等篇名及其佳句[2](P411)。《诗话》中提到的地方,如魏亨培“咏秋佳句”、常守方“诗佳句甚夥……新警可诵”、张九鼎“其他佳句如”、李昌时“其他佳句”等甚多。所摘佳句,以写景居多,亦不乏抒情、议论之句。如卷十二,论高继珩,写景句举“炎消窗外雨,润浥岭头云”、“晚霞明夕照,秋雪淡荞花”等;抒情句举“功名吐肠鼠,身世寄居虫”、“丹黄千古业,风雨十年心”等;议论句举《谈棋》“成败偏从终局易,输赢决到事前难”等[2](P212),体现较为宽阔的艺术视野,以及尽量全面展示畿辅区域诗歌成就的情怀。 《诗话》还有一些很有特点的批评方式。(一)以貌喻诗。如论杨在汶“诗笔宛秀明丽,亦大类子房之貌”[2](P359),以张良貌如妇人女子比喻其诗歌。又如论李美《对月》“怜儿不解思千里,忆妇何能照九泉”等句“楚楚有致”[2](P97)。(二)体会诗歌中的不平之气。如论郭天培诗歌“每多愤懑激楚之音”、“读之令人发叹”[2](P404)。论宋赫《读新会墨》“一自王维登第后,新声都爱《郁轮袍》”,“其怀抱之抑塞可想见矣”[2](P138)。(三)对诗人作诗态度的批评。如论王一晋“俱非率尔操觚”[2](P373);童柱“诗多率意不入格”[2](P377);袁嘉敖“作诗不讲声律,出语颇有奇气”[2](P444)。(四)批判浅薄,耍弄聪明的诗句。如批评李雍《咏蠹鱼》“原来白腹无文字,也向书中过一生”,“未免刘四骂人”[2](P327),用《旧唐书》李伯药评刘子翼语,谓其语言俏皮浅露。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