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写给中华读者的马华风情 杜运燮的一些作品中,特别是他为数不多的散文,可以推测他在创作前,是有预设读者对象的,具体说就是中华圈的读者,因此一方面他极尽能事地搜集了南洋的美丽风情以饷这些读者,通常都是对他们比较新鲜的南洋独有的人、事与物,如南洋独特的植物、水果、历史与风土民情等。另一方面,他则大量地运用对比的手法去描述或表现这些题材,即以中华的视角或语境去叙述,便于中华圈的读者能够比较具体或形象地掌握所描写的人事物。 杜运燮的散文《热带三友》⑦是最受马华欢迎的一篇作品,这篇文本被收录在马来西亚独立华文中学(简称独中)的初二华文课本里头,成为华校学生必读的一篇。这篇具有浓厚南洋风情的散文其实本是要向中华圈的读者介绍热带最具代表性的三种植物,后来反成为最受马新读者喜爱的散文,这大概是他所始料未及的。为了让他的预设读者更形象的认知,文本结构并非一面倒地只谈南洋的植物,而是在与中华的“岁寒三友”进行比照,突出了热带的三种植物,即椰树、芭蕉及木棉,杜运燮把它们誉为“热带三友”,从此这四个字便在南洋传诵起来,成为莘莘学子必须记住的本土特征之一。反之他所预设的中华圈读者却没有很大的反应,这当然是文艺学/创作学的问题了,我们暂且不展开来谈。 杜运燮在这篇散文中把椰和松、蕉与竹以及木棉与梅互相比照,企图借着被传诵已久的“岁寒三友”来推介也在他心目中占重要分量的“热带三友”。说椰树近似松树,因为它们“给人的第一个印象是高洁潇洒。另外它们还有好几处相似点,“松耐寒,椰耐热”;“松是雪景的最佳点缀,椰已成为热带的象征旗帜”;“风起处,松涛澎湃;椰树遇着了大风的引发,也有椰涛”。[2]3-6至于蕉和竹,它们之间似乎和音乐紧密相连。在南洋有所谓“雨打芭蕉”之说,这是自然所弹奏的天籁之音;而风吹“幽篁”,也是让中华诗人向往的音乐,而且中国人讲到音乐,是离不开“丝竹”的,两者都是住家附近最常被种植的植物。另外,木棉与梅,它们在外在形象上比较相似,“遒劲有力”、“简单耿直”、“真有浓重的雪意”。在散文中虽然对照得不是很突显,没有像椰与松、蕉与竹来的明确,不过在50年后所写的诗中,再把它们融入诗里:“枝杈横斜/笔直遒劲/衬着泼墨山水般的雨云/引人遐想腊梅/在热带/唯有这里能找到雪意”,把两者之间的关系再撮合,把两者的形象拉近。 “热带三友”与“岁寒三友”的比照,如果我们从象征与心理的层面来分析,显示了他内在的双重性:即马华与中华/中华与马华情感的同时并存。他后来在1992年返回马来西亚的家乡后又以诗歌的形式书写这三种植物,在后注中有这样的表露:“四十年代,我曾写过一篇散文《热带三友》。几十年来在我心目中,‘热带三友’和‘岁寒三友’占有同等位置。1992年3月重访马、新,又加深了热带三友的偏爱,不禁也赋诗三首”[2]23。这段表白是他写《热带三友》近50年后的话,是他40多年一直在中国大陆居住后的心境。如果“岁寒三友”与“热带三友”可同时隐喻中华与马华的话,去国离家40余载并已经成为一位不折不扣的北京人的杜运燮,他内心的双重经验仍然不减当年,而正是这样的经验使他能够写出非常中华色彩的物象诗如《雪》《冬》《西湖》《寒山寺》《杭州飞来峰》《香山红叶》等,但与此同时,也能够把南洋水果植物《榴莲》《椰》《蕉》《木棉》等赋予美丽的诗情。 如果仁人爱物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典型性情的话,杜运燮肯定是具备这样特征的诗人,对于抗战前线的修路工人与士兵们的礼赞与钦佩,是对中华民族的爱;对马来民族在日军铁蹄下的担忧,并吁请马来同胞联合华族与印族团结一致反抗外敌,则流露了马华的忧情。同样,对中华的香山红叶、西湖、飞来峰等的描写,是对中华大地的爱物情结,而对热带三友、榴莲等的抒情,则反映了诗人对马华的未了情,从这些咏物诗/物象诗同样可窥探出诗人的内心世界。 相对而言,杜运燮在诗歌创作方面,比较多的涉及中华的人事物;反之,在散文创作方面,却比较多地叙写南洋题材。⑧而杜运燮的这类散文有一明显预设读者群,即给中华圈的读者所阅读。这预设读者对他的散文创作的叙述方式有很大的影响,从文体建构的意义来说是积极的。另一更为重要的意义是,其散文成为向中华读者了解南洋的中介,可借由中华的语境或视角,让读者更容易接受南洋的信息。 为了使中华圈⑨的读者易于理解散文所写的内容,他明显的以对比或对照的叙述方式,把中华语境融入南洋的书写中。这些中华话语或许是某诗词史书典故、某中华名人的语录、某中华的生活习俗等。前文写热带三友时,以岁寒三友作为对照,以让读者对其形象特性有具体的印象。以下我们再引一些具体的文本例子来展开说明。 《凉爽的亚答屋》是向读者介绍在马来西亚的典型住宅建筑,即高脚的底部与用一种尼帕棕的叶子做成的屋顶,简称“亚答厝/亚答屋”。在这篇散文中作者对两个不同国家的生活场景进行了对比,尤其是对“绿”这颜色的心理反应。“中国诗中就简单的‘池塘生春草’五字,又不知给读者多少喜悦。”[2]11反之,“马来半岛尚有四分之三地方还是原始森林,放眼望去,尽是无边无际的绿,竟会单调得使人有说不出的寂寞与惆怅……人民生活中最大的问题之一是如何适当地驱逐那些过于嚣张的绿色。”因此,他们只有选择住在绿色所吞噬不了的河流两岸。“在古希腊和古中国,建立的是‘城邦’,马来人古时所建立的则是‘河邦’。”[2]11由于是住在河岸,因此屋子必须高跷上来以防潮。另外,由于野生的尼帕棕随处可得,因此便被人取而用来盖屋顶,被称为亚答屋顶,因亚答脆硬,有人嫌它下雨时噪声太大。但作者却很喜欢那种响声,“还不禁想起中国古诗‘疏雨滴梧桐’的境界”[2]12。通过这样的比对,让没有亲身体验的中华圈读者在视觉与听觉上更具体掌握作者所描写的事物。 《醍醐灌顶般的冲凉》则是介绍热带地方的生活习惯,即冲凉这件事。作者也是通过与温带国家的所谓“洗澡”作为对比而展开叙说的。首先对于“冲凉”与“洗澡”是否有不同,作者说“我虽然也在中国北方洗过澡,但是从小在马来亚冲凉长大的,印象更深,因此坚决赞成有区别者”[2]15。作者具体地说,冲是用一整桶一整桶的冷水迎头冲下去的,颇像以水灭火一样,动作的急速,有如救火;反之‘洗澡’的乐趣在于除污净垢外,完全在泡,最好能悠闲地泡。”[2]15作者如此形象的把在热带国家人民的冲凉以“醍醐灌顶”来比喻,实际上也是出自清人李钟珏(清廷派驻新加坡的第一任领事左秉隆的结拜兄弟)的《新加坡风土记》。此书中说:“冲凉之法自首至足,以水濯,如醍醐灌顶,透入心中,立解闷热。”[2]16 《头家列传》评论新加坡学者宋旺相所著的《星洲华人百年史》(Hundred Year of the Chinese in Singapore)时,特别注重在此书所提到的与中国有渊源关系的成功华人,如陈嘉庚(爱国华侨、厦门大学和集美学校的创办人)、林文庆(曾任厦门大学校长,被鲁迅称为“尊孔的”校长)、曾锦文(最早把中国古典小说译成马来文的翻译家)。另外在他那些半南洋历史考究的散文中,如《郑和与南洋》《旧载籍中的中马关系》《古城马六甲》《淡马锡》等,都有引用中国人所载的史书来加以论述,包括郑和部下如马欢的《瀛涯胜览》、巩珍《西洋番国志》;还有张燮《东西洋考》、汪大渊《岛夷志略》等。这些引用让中华圈的读者更易于读懂,同时也吸引他们对南洋历史的关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