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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域文化与中国文学——以徽州文化为例(5)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中国人民大学学报》(京 朱万曙 参加讨论

    四、经济支撑与文学语境
    在讨论地域文化与文学的关系时,我们不能忽略经济要素。文学是上层建筑的一部分,其繁盛衰落和经济基础息息相关。一个地域文化是否在与其他地域文化相比较时显示出优越性,也与其经济实力大有关联,文学相应地在此语境中呈现出地域的差异性。在学术界,“江南”是一个常常被提及的地域概念。“江南文化”在明清两代似乎也展现出令人羡慕的繁荣气象:那里人文荟萃,书香沁鼻;那里园林建筑,布局精巧。江南,是文学的温床,哺育着诸多高雅。这一切,和京城以皇家气象为底气的文化迥然不同,和中原、山陕等地的文化色调差别更大。而形成这种差异的,除了山水地理、文化传统等原因外,经济是重要的原因。
    汤显祖曾经写过一首关于徽州的诗,诗题为《吴序怜予乏绝,劝为黄山白岳之游,不果》:“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4](P726)对于这首诗的解释,有的认为是赞美徽州,有的则认为是鄙薄徽州的铜臭之气,其实都缺乏对汤显祖写诗之时心态的考究,他是表明自己不愿意像有些文人士大夫那样拿着身份到徽州去“打秋风”。但是,这首诗又实在地透露了徽州极为富有的事实。
    明代中叶以后,徽商之活跃、徽商之富有,诸多的文献多有记录。万历年间的进士谢肇浙在其《五杂俎》一书中记载说:“富室之称雄者,江南则推新安,江北则推山右。新安大贾,鱼盐为业,藏镪有至百万者,其他二三十万则中贾耳。”新安,就是徽州;山右,则是山西。在明代,徽商与晋商是两大商帮。在他的笔下,徽州商人之富,令人称羡,他们以经营盐业致富,有的资财达到上百万两银子,那些只有二三十万资财的只能算个“中贾”。归有光在为一程姓徽商写的寿序中说道:“今新安多大族,而其在山谷之间,无平原旷野可为耕田。故虽士大夫之家,皆以畜贾游于四方。倚顿之盐,鸟倮之畜,竹木之饶,珠玑、犀象、玳瑁、果布之珍,下至卖浆、贩脂之业,天下都会所在,连屋列肆,乘坚策肥,被绮毂,拥赵女,鸣琴踮屐,多新安人也。”[5](P319)归有光分析了徽州人经商的原因,描述了徽州人经商的种类,也夸耀了徽州人经商后的豪奢生活——“连屋列肆,乘坚策肥,被绮毂,拥赵女,鸣琴踮屐”——比其他地方的人奢侈多了!
    徽商的商业利润,一部分用于再投资,一部分用于消费,一部分返回家乡,用以购买田地和建筑房屋。徽州因为徽商的商业利润,成为处于江南边缘最富有的地域之一。经济上的富有,使得徽州在文化上也得到超出其他地域的迅速发展。于是,这个地域文学的文化语境渐渐变得特别起来。
    其一,财富让这个地域的读书人成倍地增加,文学队伍得以扩大。
    徽州本来就有重视读书的传统。对于希望能够长久保持家族荣誉和家族秩序的徽州宗族来说,教育是亢宗之本,是宗族有效延续的必备手段,要尽可能地保证族中子弟读书进取。《茗洲吴氏家典》规定:“族中子弟有器宇不凡、资禀聪慧而无力从师者,当收而校之,或附之家塾,或助以膏火,培植得一个两个好人,作将来楷模,此是族党之望,实祖宗之光,其关系匪小。”[6](P18)。徽商富有以后,更加重视子孙的教育,提供了更多、更好的物质条件。诸多文献都记载,他们广建义学、义塾,为宗族以及乡里的贫困子弟提供读书的场所,如明代歙县商人洪世沧,在吴越经商,“家稍裕,遂承先志与族党中,捐赀二千金入宗祠,以其息设义塾二堂”[7]。清代婺源商人詹荫梧“创建义学,并置田租培植寒畯为久远计”[8]。乾隆年间,朝廷重臣曹文埴告老还乡,鉴于朱熹曾经读书于歙县紫阳山,倡议修复“古紫阳书院”,两淮盐商纷纷响应,捐银11000两,使该书院得以修复完成。
    对教育的重视和投入,让徽州这个人口不多的地方读书人比例大为提升,其标志之一是科举录取人数。据徽州方志的记载,在明代,徽州一地共有文进士446人,文举人1237人。到了清代,徽州的举人和进士更是层出不穷,文进士有664人,文举人2067人。[9](P276)这个数字应当包括寄籍外地的读书人,但却只是难以统计的读书人中科考成功者。读书人的成倍增加,无疑扩大了文学队伍。
    其二,财富让这个地域崇尚风雅的风气愈加浓厚,文学创作蔚然成风。
    有个例子比较典型。歙县《泽富王氏宗谱》卷四记载:“延宾,早能成立,商游吴、越、奇、鲁。且性颖敏,好吟咏,士人多乐与之交,而诗名日起。人谓孺人(延宾母)曰:‘业不两成,汝子耽于吟咏,恐将不利于商也。’孺人叹曰:‘吾家世承商贾,吾子能以诗起家,得从士游幸矣,商之不利何足道哉!’”商人王延宾虽然经商,却经常和文人诗歌唱和,声名渐起。有人因此向他母亲建议:心不能二用,做事情也没有各方面都做好的。但这位母亲却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家已经是世代经商了,如果我的儿子能够因为写诗得以和文人交游,那么商业上小小的失利损失又算得了什么!在其他文献中,我们还可以发现很多像王延宾这样的“好吟咏”的人。例如明代休宁率口程氏家族,定期举行诗会,并且将诗作刊刻成集。[10]
    其三,财富让这个地域的文学作品得以大量刊刻。
    徽州的刻书和版画,曾经被郑振铎等学者高度推崇。这是从中国刻书史或版画史的视角出发的赞赏。就地域文化的角度审视,刻书业同样因财富而勃兴和发达。财富让这个地域的读书人大增,读书人读书的需求促进了刻书业的发达;读书人既写书,又有财力刊刻出来,进一步让刻书成为产业,于是有了虬村黄氏刻工的活跃,同时也促使他们在镌刻技术上越来越精进。③
    研究中国版画史的学者对于高石山房刻本《目连救母劝善戏文》中的插图是否算得上是徽派版画发展的分水岭有所争议。这个刊本的意义还在于,徽州人的财富,让能够撰写或者创作文学作品的读书人,有能力将自己的文字刊刻出来,流布于世。那部戏文的作者郑之珍虽然只是一个私塾先生,但他的父辈以及家族通过经商积累了不少的资财,尽管戏文作品篇幅很大,但他仍然请了虬村黄氏的刻工将它刊刻了出来。类似于郑之珍将自己的作品刊刻出来的徽州读书人还不少,有的自己在世的时候没能将作品予以刊刻,但儿孙们将其刊刻出来,以此表达追念先人的孝心。作品得到刊刻和流布,即使水平一般甚至糟糕,却也显示了他们作为文学家或者仅仅是文学爱好者的存在,这一大批作品的留存,呈现了地域文学曾经的繁荣以及地域特色。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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