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辽东诗坛》的中日诗人与其办刊宗旨 《辽东诗坛》创刊的时代,正是中国古典诗歌在民国初年呈现出繁荣之时。晚清民初的中国古典诗歌创作,同光体诗人、诗界革命派诗人、南社诸子等同在诗坛角艺争采,为古典诗歌创作留下了一抹靓丽的晚霞余晖,宗宋之风仍为主流,影响巨大。1920年代,新文化成为中国文化的主流,但古典诗歌的创作群体仍在,其创作生命和影响力也因报刊这种新的传播媒介而延扩。而对于日人来说,中国的新文学“和懦弱的近代中国一样,处于落后的地位,”他们“对五四新文学视而不见”,热衷于“到中国古典文学中去寻求意趣”[8]。《辽东诗坛》秉持“诗坛大同人,同人小诗坛耳,不必分为谁何”[9]的理念,宣扬所谓“大同”思想,意欲以文字亲善国交。以田冈正树为代表,浩然诗社与中国诗人广泛交游唱和,《辽东诗坛》选登刊发了中国各派诗人的诗作。既有倾向前清乃至积极于复辟活动的前清遗老,也有民国的政要乃至军阀。前清遗老如溥仪帝师陈宝琛,同光体巨擘陈三立、郑孝胥,以及其他倾向前清的如罗振玉、王季烈、陈曾寿、杨钟羲等诗人和升允、宝熙等宗社党诗人;入仕民国者如晚清状元张謇;革命党人、民国政要如国民党元老胡汉民、戴季陶、于右任等,民初政要军阀如冯玉祥、吴佩孚、杨森、段祺瑞、李烈钧、唐继尧等。 《辽东诗坛》1931年第68期特别推出“时局要人集”特别辑刊,刊出蒋介石、汪精卫、阎锡山、何应钦、张学良、吴稚晖等人的作品。其中如蒋介石挽谭延闿联:持颠扶危,一片丹心在党国;忧时痛世,百万同志哭先生。除时政要人诗作之外,《辽东诗坛》对中国诗人的诗作推介范围也极广。如在1926年第10期,《辽东诗坛》经过休整复刊,田冈正树在第一门中选刊了王国维、赵熙、吴昌硕、康有为、姚永概、汪精卫等14位当世名家之作;女诗人吕碧城②1920年代后已旅居欧美,逐渐奉佛,《辽东诗坛》1927年第22期刊发其作品《题凌楫民云巢诗草》。另如著名学者吴宓,当时应东北大学教授聘,其间结识《辽东诗坛》的主要作者杨成能,继而在《辽东诗坛》发表诗作。③其时吴宓方届而立,由此可见,《辽东诗坛》对中国诗坛的推介并不限于诗坛硕老,而是力求对中国诗坛全面反映。 当然,作为大连一地的诗社同人刊物,《辽东诗坛》刊发更多的是诗社唱和和在连诗人的作品。尤其是是在1920年代,《辽东诗坛》既刊发革命党人如傅立鱼等人的作品,又刊发来连谋求复辟的郑孝胥等人的作品,可见,《辽东诗坛》的根本目的即在于田冈正树的“尝谓凡欲谋两国之亲善,必先图两国思想之融合;而欲图两国思想之融合,尤必先谋两国文人学士之接近。盖思想之为物,虽不有形体之可以摸捉,而在典籍章句之间,成之于文人学士之手。随时传播,不胫而走,不翼而飞,其行甚速,其力甚伟,其效甚大也。”④正是在这样的方针指导下,《辽东诗坛》对中日两国诗人诗作的刊发,并不拘泥和汲汲于政治上的亲善态度,而是力图从文化上促进两国文人、诗人的接近。 《辽东诗坛》不遗余力地大量刊发日本诗人作品,用古典诗歌这种中国文人所认可的、能促使其体认两国文化亲近的形式实现它所鼓吹的“若就我佛无边际言,辽东藏世界,世界缩辽东耳,不必泥其地点。以佛之无执著言,诗坛大同人,同人小诗坛耳,不必分为谁何”[10]的目的,以诗文相联系,而不以其政治态度、对中日关系的观点为评价标准。 《辽东诗坛》在1929年发表西园寺公望的诗作。西园寺公望1906年、1911年两度出任日本内阁首相,1920年代受封公爵,在1924年松方正义去世后,更成为仅存元老。西园寺与当时控制中国东北的日本陆军在政策方向上是有矛盾的,有着满铁背景的《辽东诗坛》刊发西园寺的诗作,不仅表明对这位日本政坛元老的敬重,更说明《辽东诗坛》在政治上具有一定的独立性,采取的是一种对政治比较疏离的态度。这种态度,尤其体现在其对日本诗人金子平吉的态度上。 金子平吉久居大连,与大连文士交往颇多,1908年,创办大连《泰东日报》并任社长,与黄兴、宋教仁等为故交。他与傅立鱼为知交,他们主持下的《泰东日报》是一份思想倾向中国和进步的报刊。金子平吉汉学修养深厚,秉持中日一体的大亚洲主义态度,反对对中国赤裸裸的侵略[11],具有同情中国、支持正义的一面,为日本殖民当局所忌恨,遂于1925年遭毒杀。金子雪斋在大连很有影响力,时常参与嘤鸣、浩然两社的中日诗人雅集活动,《辽东诗坛》亦时常发表其作品,如1925年《辽东诗坛》第7期发表其《追悼孙中山挽联》:民主先锋,共和远导,论生前事业优隆,宜与华盛顿列宁合为一传;春风送泪,夜雨吞声,看死后哀荣备至,定知大英雄毅魄自有千秋。1928年第31期发表其遗作《清风明月集序》,1929年第29期刊发其遗诗《壬戌十二月三日泰华楼雅会:得陌》。他逝世后,《辽东诗坛》连续发表了陈林格、阎稻农、山田芙峰、野村直彦等人的挽诗;其后,逢其忌日,《辽东诗坛》年有哀悼。可见,金子平吉及《泰东日报》与殖民当局的紧张关系并未影响《辽东诗坛》对金子平吉的态度。这一方面是因为金子平吉的思想和对华态度与田冈正树等人相近,他们都有着极深的汉学修养,思想中都存在以温和的态度、文化的方式来实现“中日亲善”的一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金子平吉在中日文人当中有着很高的声望,欲笼络中日诗人,则他的号召力不容忽视。[12] 在近代报刊上,时见日本文人同情中国、反对对中国赤裸裸侵略的诗文,甚至常有在日本势力范围内,对日本武装侵略中国表示不满的诗文,不惟《辽东诗坛》如此。[13]对这种现象,以金子平吉为例可做出较为合理的解释。即,日本有相当数量的文人、汉学家对中国文化有着高度的认同,在19世纪末西方崛起、日本自强的世界格局中,又生成了以日本为核心的大亚洲主义观⑤,他们持着“要实现真正的中日亲善……就必须立足于人道,将两国人结合起来,改变历来日本人所持态度,变‘强要’为‘给予’”的态度⑥,虽仍是扩张与殖民主义的取向,但与日本军国主义和法西斯主义者的态度是有区别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