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穴和幻影的隐匿书写既是暴力创伤的传播,又是治愈暴力创伤的方式和途径。历史的暴力创伤需要治愈,如果创伤不被治愈,人就会长期遭受神经官能症的折磨。治愈创伤的方式有很多种,对于小说家来说,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叙事。叙事是治愈创伤的一种有效途径,叙事能够揭示创伤的隐秘化过程并吸纳、分享与瓦解创伤,从而促成个人与暴力历史的和解。残雪反复讲述暴力历史噩梦般的体验,正如一个被暴力恐怖惊吓的人,她需要向不同的人反复诉说自己被吓的经历才能驱散恐怖的心理阴影,一些童年经历创伤的人总是做同一种类型的噩梦,噩梦既是童年创伤的重现,又是愈合创伤的苦药。叙事有时候也会被噩梦缠身,许多作家一生都在重复讲述某个东西,残雪自我重复的写作与其精神创伤有密切的关系。 治愈创伤的叙事总是采用先锋实验形式,施瓦布说:“关于创伤历史的文学作品经常诉诸实验形式,目的是通过追寻创伤的效果及其在精神、身体和语言的印迹来接近创伤。”(16)法国作家帕特里克经常使用梦的语言处理童年的战争记忆,他的小说文本一如他断断续续的记忆处于碎片、分裂状态,语词之间的关系十分松散,不能组成连贯的语义行,也不能形成持续不断的叙事。帕特里克说这是他对暴力创伤的一种“梦幻处理”——显示痛苦记忆的同时又掩藏记忆,目的是制造记忆的屏障,抵御并置换痛苦的记忆。梦幻对创伤有一种特殊治疗功能,亚伯拉罕称之为“一种驱魔企图,即企图通过将幻影效果置于社会空间来缓解无意识的压力”(17),梦幻创造虚构世界来承担现实世界的创伤经验,并将现实世界返回创伤之前的记忆,它创造性地转换了对象,从自身抽离并消耗了创伤。 残雪的小说与帕特里克非常相似,语言模糊没有关联,叙事断裂缺乏逻辑,犹如梦的语言和梦的叙事。幻影萦绕的语言叙事是残雪潜意识接近暴力创伤的方式,因为幻影萦绕的语言叙事可以“通过迂回、间接和转指或碎片化和变形来指称不可言说之物”(18),可以动用一系列修辞手法将隐藏与显示融合起来。残雪一方面模糊“文革”历史的记忆,一方面又从语言叙事的缝隙中暗示被沉默化的暴力历史,她在防卫创伤的同时又接近了创伤。创伤需要治愈的空间,但不能直接利用社会空间,否则痛苦将会伤及他人,为了避免二次伤害,必须创造一个合适的虚拟空间,梦的空间正是理想之所。梦幻是残雪处理暴力创伤的隐秘方式,她将创伤记忆移入梦境之中,一个又一个的噩梦重新演绎着历史的暴力场景,真实的暴力幻化成梦中之象,被压抑的痛苦随之宣泄而痊愈。残雪一遍又一遍地讲述梦中的焦虑、恐惧与死亡,与其说是一种新的文学实验,不如说是她的一种精神治疗。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