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李白远赴零陵:仗义专程看望难友李台卿 詹锳先生首先提出李白乾元二年秋赴零陵之说。詹锳《李白诗文系年》乾元二年条:“旋赴零陵。(贾至洞庭送李十二赴零陵诗云:‘今日相逢落叶前,洞庭秋水远连天。共说金华旧游处,回看北斗欲潸然。’知白之去零陵在半年秋季。)”(11)又云:“按太白于流夜郎后之翌年,曾南赴零陵,此点自来次李诗者未尝论及。”(12) 李白《赠卢司户》诗:“秋色无远近,出门尽寒山。白云遥相识,待我苍梧间。借问卢耽鹤,西飞几岁还。” 按刘禹锡《刘宾客文集》卷一九《唐故尚书主客员外郎卢公集纪》:“尚书郎卢公,讳象,字纬卿,始以章句振起于开元中。与王维、崔颢比肩骧首,鼓行于时。妍词一发,乐府传贵……为膳部员外郎。时大盗起幽陵,入洛师,东夏衣冠,不克归王,所为虏劫,执公堕胁从伍中。初谪果州长史,又贬永州司户。”《新唐书》卷六○《艺文志》丁部别集类《卢象集》十二卷:“字纬卿,左拾遗,膳部员外郎。授安禄山伪官,贬永州司户参军。”是李白赠诗之卢司户,即贬永州司户卢象。 按《旧唐书》卷一○《肃宗本纪》至德二载十月己巳:“文武胁从官免冠徒跣朝堂待罪,禁之府狱,命中丞崔器劾之。”《资治通鉴》卷二二○唐肃宗至德二载十二月:“乙丑,崔器、吕諲上言:‘诸陷贼官,背国从伪,准律皆应处死。’上欲从之。李岘以为:‘贼陷两京,天子南巡,人自逃生。此属皆陛下亲戚或勋旧子孙,今一概以叛法处死,恐乖仁恕之道……’争之累日,上从岘议,以六等定罪,重者刑之于市,次赐自尽,次重杖一百,次三等流、贬。”《旧唐书》卷一○《肃宗本纪》乾元元年二月乙巳:“陷贼官先推鞫者,例减罪一等。”《资治通鉴》卷二二○唐肃宗乾元元年六月戊午:“敕两京陷贼官,三司推究未毕者,皆释之;贬降者,续处分。”可知唐朝审判安史之乱陷贼官,是在至德二载(757)十月至乾元元年(758)六月之间,卢象以陷贼官次三等罪贬永州司户,是在乾元元年六月之前。然则乾元二年(759)秋李白至零陵时,卢象早已于上年到达贬所永州,故李白得以当面赠诗给卢象。 按《礼记·檀弓上》:“舜葬于苍梧之野。”《史记·五帝本纪》:“(舜)南廵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山海经》卷一○《海内南经》:“苍梧之山,帝舜葬于阳。”晋郭璞注:“即九疑山也。”《元和郡县图志》卷三○《江南道五》永州:“《史记》:‘舜葬九疑。’即此地也。”可知苍梧山即九疑山,是在零陵。李白《赠卢司户》:“秋色无远近,出门尽寒山。白云遥相识,待我苍梧间”,诗言出门见苍梧山,苍梧白云待我已久。是李白已到零陵。 按李白天宝十二载(724)之前作《远别离》(13),预见到以后唐玄宗杨贵妃之悲剧,其中云:“帝子泣兮绿云间,随风波兮去无还。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则李白与苍梧白云可谓神交已久。故《赠卢司户》诗云“白云遥相识,待我苍梧间”。 按李白诗题《赠别舍人弟台卿之江南》及诗中“因为洞庭叶,飘落之潇湘”之句,可知李白作诗送别李台卿赴零陵,时间是在乾元二年秋,地点是在洞庭湖畔之岳阳而非零陵(14)。如果李白作诗是在零陵,则不当曰“别舍人弟台卿之江南”。 李白作《赠别舍人弟台卿之江南》,送别李台卿赴流放地零陵,是在乾元二年秋之岳阳,贾至作《洞庭送李十二赴零陵》,送别李白赴零陵,亦是在乾元二年秋之岳阳。李白在岳阳送李台卿赴零陵在先,还是李白从岳阳赴零陵在先?李白遇赦东归途中忽然南下零陵,所为何来?按李白遇赦东归途中南下零陵,未见有任何其他可能之缘故,唯一可能之缘故,是永王璘水军志同道合之战友、永王璘冤案患难与共之难友李台卿流放在零陵。由此可知,李白当是在岳阳送别李台卿赴零陵之后不久,同一秋季之内,又南下零陵,专程看望李台卿。 李台卿当是以永王璘“叛逆”案“谋主”之罪名流放零陵,如李白以“从逆”罪名流放夜郎。按《唐律疏议》卷一《流刑三》:“流刑三:二千里。二千五百里。三千里。”可知唐律以流人获罪之重轻,决定流放地点距离京师长安之远近。按《元和郡县志》卷三十《江南道五》永州:“西北至上都三千一百五十五里。”卷三十一《江南道六》珍州夜郎县:“东北至上都三千四百三十四里。”零陵距离长安比夜郎距离长安稍近,李台卿流放零陵似比李白流放夜郎之罪稍轻,但是实情并非如此。 按《唐律疏议》卷三,有“流配人在道会赦”条。卷三十《赦前断罪不当》疏议:“流人未到流所会赦者,即从赦原。”《唐六典》卷六刑部郎中:“乃立十恶,以惩叛逆……常赦之所不原。”《唐大诏令集》卷八四乾元二年二月《以春令减降囚徒敕》:“见禁囚徒,死罪从流,流罪以下一切放免。其十恶反逆……害政既甚,在法难容,不在此限。”李白流夜郎以乾元元年春从寻阳起解,乾元二年三月至巫山遇二月大赦而放还,可知李白属于“流配人在道会赦”、“流罪以下一切放免”之列。此是因为李白是被视为“从逆”。李台卿流零陵以乾元二年秋至岳阳,当二月大赦时,李台卿如果尚在狱中,当是属于“死罪从流”;如果已流配起解,当是属于“叛逆常赦之所不原”、不在大赦之列。无论是两种情况中之哪一种,李台卿负罪都远比李白更为严重,故遇赦不得放还。此是因为李台卿是被视为永王璘“叛逆”案之“谋主”。 李白遇赦东归寻阳途中往返江夏岳阳之间,犹在长江东西一线,南下湖南零陵,则远离长江东西一线。按《元和郡县图志》卷二九《江南道五》潭州:“北至岳州水路五百五十里。”又衡州:“北至潭州四百六十里。”又永州:“东北至衡州陆路五百七十里。”《唐六典》卷三《尚书户部》度支郎中:“凡陆行之程:马日七十里,步及驴五十里,车三十里。水行之程:舟之重者,溯河日三十里,江四十里。”以水程重舟溯江(15)日40里计,自岳阳溯湘江至衡州1010里需25天,以陆程车日30里计,衡州至永州即零陵570里需19天,共计行程44天。乾元二年秋,李白在岳阳作《赠别舍人弟台卿之江南》诗,为李台卿赴流放地零陵送行,旋即又不辞1580里路之远,专程南下零陵看望李台卿。李白如此异乎寻常的连续行动的原因,即在于李台卿人品高贵,而负罪严重,非同寻常,而李白对于李台卿之敬重、同情、牵挂和仗义,亦非同寻常(16)。 现在可以说,乾元二年(759)三月李白遇赦东归,理应归心似箭,却半途流连忘返,直到上元元年(760)春才东归寻阳,在很大程度上是与牵挂难友李台卿有关。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