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探讨道家文化与乡土文学的内在关联,发现其发生机制都有“原乡”的召唤,精神契合于充满“怀旧”情绪的“乡愁”。遍布乡村大地的民间道教信仰,以内在的生活观念或外在的巫风民俗构成乡土文学的一道风景线。农民既是乡土文学的舞台主角,同时也是道家文化的主要承载者,这使乡土文学书写不能不深具道家文化意蕴。乡土文学与道家文化的关系必须放在整个中国文化与文学传统的语境中来理解和认知。 【关 键 词】道家文化/乡土文学/文化乡愁/民间信仰/传统语境 【作者简介】刘保亮(1968— ),男,河南新野人,洛阳理工学院中文系副主任,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广袤的乡土是人类文明的真正故乡。也许每个生存个体都是大地之子,其内心都拥有一方乡土,这是一种命定、一种血缘、一种无法摆脱的“原型”。如果说道家文化①与中国文学有着相亲相近的蜜月,因此文人有了闲适虚静、自由隐逸的情怀,而文学有了含蓄冲淡、自然悠远的风采,那么,探讨道家文化与乡土文学之内在关系,实为一个有意义的课题。 一、乡土文学与道家文化的发生机制都有“原乡”的召唤,其精神契合在于充满“怀旧”情绪的“乡愁” 鲁迅作为20世纪中国“乡土文学”的开山者,他在为《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作序时对“乡土文学”概念加以界定,说“蹇先艾叙述过贵州,裴文中关心着榆关,凡在北京用笔写出他的胸臆来的人们,无论他自称为用主观或客观,其实往往是乡土文学,从北京这方面说,则是侨寓文学的作者”,并强调“侨寓”者的作品大都是“回忆故乡的”,因此“也只见隐现着乡愁”[1]。王德威也以沈从文、宋泽莱、莫言、李永平的乡土文学为例,将“故乡”视为一种时空向度的指标,作为文化、意识形态力量的聚散点,认为“故乡”“不仅只是一地理上的位置,它更代表了作家所向往的生活意义源头,以及作品叙事力量的启动媒介”,那“今昔的对比,传统与现代的冲突,往事‘不堪’回首的凄怆,体现了时间消磨的力量”,从而他们的作品是在“时序错置”与“时空位移”之中追逐“原乡神话”[2]。无论是鲁迅还是王德威,他们不仅都指出了乡土文学内在隐藏的时间介入因素,突出了“回忆”的写作姿态中时光所占据的主宰地位,而且还着重点明了作家在“乡土”“已失”并“难再复得”的往事追怀背后所蕴含的绵长的“乡愁”。的确,无论是开风气之先的鲁迅小说里颓败、萧索的鲁镇,还是早期乡土派鲁彦、彭家煌、台静农笔下落后愚昧的荒村,他们的作品不仅是社会转型之际的乡土浮世绘,而且在乡村每况愈下的危机和日渐凋敝的变迁之中深埋“故乡”情感破灭的悲凉,而这世事哀叹的悲凉又吊诡地预设了心中曾经有过的对故乡的美好想象。于是,乡土的现实描写与抒情其实潜隐着现代与前现代的时空对话,当下的乡土叙事其实遥遥对比着远去的乡梦图景。可以说,乡土文学内在地具有复调性质,其文本结构或显或隐地回旋着现代性与前现代的“双声对话”。无论是现代的废名、沈从文、师陀、汪曾祺,还是当代的阿城、韩少功、张炜、贾平凹,他们分别以黄梅、湘西、芦清河、商州等为人文根据地,或缅怀故里风物的原始淳朴,或批判现代文明的世俗堕落,或追忆少时生活的童趣盎然,或凸显乡野田园的异域传奇,而绵亘于文本之上的则是时移事往的感伤、有家难归的尴尬、物是人非的隐忧——所谓的“原乡”渴望与“乡愁”哀感,亦悄然兴起。 “原乡”渴望与“乡愁”哀感,既是乡土文学的书写主题与情感基调,也是道家的思想底蕴与文化取向。如果暂且“悬置”乡土文学的现代性内涵,如果把老庄元典作为文学文本来阅读,仅从表现对象来看,在某种意义上《老子》《庄子》也可谓是古典时期的“乡土文学”,是他们立足原始古朴的农业社会对那个时代的乡土所作出的审美书写与诗意思考。无论是老子“小国寡民”所言的“使民复结绳而用之”“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还是庄子“至德之世”称许的“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他们深情描写了“原乡”的理想存在状态,由衷抒发了对“原乡”的无限向往。不仅如此,他们还把“原乡”的时间向度设定为人类文明的原初阶段,是比他们所处时代更加远古的洪荒时期,这使《老子》《庄子》文本暗蕴着“古”与“今”的对话,那对“原乡”的眺望其实也是对现实乡土的失望,与其说他们的“原乡”是倾心于复古的,还不如说他们是满怀着“乡愁”的。 如果说“乡愁”是乡土文学的永恒主题,而哲学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去寻找精神家园”,那么,共同的“乡愁”使乡土文学与老庄哲学心心相印,“乡愁”不仅在发生机制上构成二者共同的心理基础,而且也在表达内容上成为二者共同的言说主题。如果回顾庄子的人生履历,他不仅誓不为官,以帝王之功业为圣人之余事,而且一生坚持生活于民间大地,贫穷、借贷、饥寒、劳作,都是活生生的亲身经历,这使庄子具有强烈的民间情怀,其著作也充满对乡土的迷恋。如果细读《庄子》,人们会感到其字里行间散发着浓郁的故园情怀,“庄子的著作,与其说是哲学,毋宁说是客中思家的哀呼;他运用思想,与其说是寻求真理,毋宁说是眺望故乡,咀嚼旧梦。他说‘厄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穷年’,一种客中百无聊赖的情绪完全流露了。他这思念故乡的病意,根本是一种浪漫的态度,诗的情趣”[3]。的确,根植于人类古老经验和心里的“原乡”与“乡愁”,既触发了道家哲学的生命哀感,也构筑了乡土文学的忧伤情愫,那庄子的“旧国旧都,望之畅然”成为千年之后乡土文学流寓情怀的隔世之音,而“乡愁”之中饱含的对生命起源、自然化育的怀念与感激,使道家文化与乡土文学共同演唱着大地恋曲。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