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建东无意讲故事,意在何为呢? 还要从小说开头说起。小说开篇第一句话表明,师傅的“故事”是由小说人物之一“我”讲述的。“我”是师傅故事的讲述者,也是师傅生活的目击者,当然,也就成为师傅生活的审视者。这种审视,在本质上是对人的“自由”与“责任”的思考和追问。 放荡滥情的故事,是对“自由”的追问。 在世人眼中,自由总是和任意的、随性的、无拘无束的情感方式联系在一起的。和从一而终、白头偕老相比,一段“敢作敢当、不受任何束缚”的感情,也许更能诠释自由。并且,这种情感生活方式是师傅自由选择的,在师傅看来,这才是“女人”,你所不懂的“女人”。事实上,对自由的选择和坚守也是一种责任,所以才有“不自由,毋宁死”。 所以,故事中的“我”,“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骑着自行车,载着师傅和她的情人去约会”了;喜欢写小说的“我”,也接受并且记住了师傅的忠告,“要写真实的女人,真实的人,不要只靠想象”。 但是,“我”对师傅的感情生活始终是心存疑虑的。在故事的层面,这种疑虑表现为,“我”一直在为师傅放荡滥情的情感生活寻找着理由,寻找着合理的解释。比如师傅的父母失败的婚姻,比如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比如师傅失败的婚姻。而在故事的背后,这一切又都表现为对师傅情感生活的思考和审视。比如在父母失败的婚姻中看到童年阴影的制约;比如在《梦的解析》里看到师傅的情感方式受“潜意识”的支配而不自知;比如在师傅失败的婚姻里看到人性深处的空虚和焦虑。 然而生活的悖论在于,“我”寻找到的理由越多、合理的解释越充分,师傅放荡滥情的情感生活也就离开“自由”越远。再也不是“不受任何束缚”,再也不是单纯的“遵从我内心的需要”。 爱岗敬业的故事,是对“责任”的追问。 责任是个体在社会关系中不可推卸的承诺、义务和担当。在小说《阅读与欣赏》中,师傅用爱岗敬业,用“顶呱呱”的劳动诠释了什么是责任。 站在三十多米高的催化塔塔顶上:“整个厂区一览无余,大大小小的装置塔、设备、密密麻麻的管线尽收眼底,环视这些的师傅的眼神里充满了自豪和骄傲,她说:‘你看到没有,这就是一个巨大的丛林,成功的机会多,也隐藏着重重的危险。这些装置、设备、管线,以及它们上面的每一个螺丝、法兰、垫片、衬里,甚至是管线中的每一滴油,都是这个丛林中的一分子,它们就像是狮子、老虎、大象、猴子、蛇,等等。如果它们其中的任何一位不高兴了,闹别扭了,使小性了,炸窝了,这块丛林就不太平了。而我们就像是猎人,我们不杀戮,我们只是给它们一个小小的警告。’” “我”感叹师傅奇特的“想象力”,师傅摇摇头说,“这和想象力无关。我天天和它们打交道,我知道每台设备的脾气秉性。”这种自信、愉悦和自豪感,是人在劳动中认识和把握对象世界,进入到自由境界的反映。 故事中的“我”,虽然对自己的岗位缺乏“爱”和“敬”,但对师傅爱岗敬业、充满责任感的形象,却是由衷欣赏的。这和师傅对“我”的写作爱好的欣赏交相呼应,决定了“我”能够走进师傅的私人生活,可以从爱岗敬业开始,展开对“责任”的追问。 在父母的婚姻关系中,师傅的“责任感”是扭曲的,她其实更像一个不负责任的“旁观者”。比如在小饭馆旁观父亲和服务员为一个饺子争吵,而后又尾随醉酒的父亲回家;比如她给母亲买了药,委派“我”送到母亲和情人的住处;比如她坚持每年拍一张“全家福”,却对全家人的不情愿视而不见。只有一次,“责任”没有被扭曲,在父亲疯狂的家庭暴力前,挺身保护受害的母亲。结果是:父亲“就像是一个板凳”,滚下楼梯,意外身亡;母亲则愤怒地指责师傅“多管闲事”;师傅更因过失致人死亡而入狱。 在师傅自己的婚姻关系中,师傅的“责任感”同样是扭曲的。丈夫因车祸而亡故,成为师傅情感生活的转折点。此前是毫无家庭责任感的放荡滥情,此后是沉重的负罪感而禁绝与异性交往。事实上,这场车祸和师傅的放荡滥情、和师傅的感情生活丝毫无关,师傅背负起的“责任”其实是虚幻的。 即使是师傅的“爱岗敬业”,也同样存在着被扭曲的可能。当劳模、代表、巡回宣讲、车间主任等等荣誉称号和现实诱惑出现时,那种工作中的自信、愉悦和自豪感,那种劳动中的自由境界,也会渐渐异化为名利场上不能自已的表演欲和声名之累。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