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当然,这个结论是需要论证的。不妨就从小说的“开头”说起。 有许多著名的小说“开头”,寥寥数言而脍炙人口。它们或以箴言的形式,对全书主旨提纲挈领,耐人回味。比如《安娜·卡列尼娜》的开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或者简捷地揭示出小说特定的叙事逻辑,成为读者进入小说虚拟世界的第一块路标。比如《百年孤独》的开头:“很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阅读与欣赏》这样开头:“那一年,我师傅冯茎衣30岁。”这个“开头”简捷而明晰地告诉我们:小说取第一人称“限知视角”叙事;讲述故事的人同时也是故事中的人物;故事是“过去时”,而对故事的讲述是“现在时”。其叙事逻辑,建立在第一人称限知视角的基础上,“我”讲述的,是“我”看到的。换言之,叙事人并不承担对故事完整性的责任。 从现实世界的生活逻辑来看,师傅放荡滥情的情感生活,最直接的原因无疑是个人婚姻的失败。并且,如前所述,师傅的“故事”是过去时,“我”对故事的“叙述”是现在时。当“我”开始讲述师傅的故事时,“我”对师傅失败的婚姻早已了然于心。但是,在“我”的叙述中,这个情节、这个最为直接的原因,既没有被首先提及,也没有作为叙述重心被展开。这意味着,作者无意在故事层面构建有说服力的因果链条。 在一个过去时态的“故事”中,加入一个现在时态的“视角”,不是为了把故事讲得更加跌宕起伏,而是为了借助“我”的视角,打破和超越故事(无论是放荡滥情的故事,还是爱岗敬业的故事)自身固有的逻辑,为建立新的叙事逻辑开辟道路。 在福斯特那里,故事被称作是一条“时间绦虫”,“是对一些按时间顺序排列的事件的叙述”。在这个由“前因”和“后果”组成的时间链条上,你尽可以使“前因”更加错综复杂,尽可以让“后果”更加变幻莫测,但它终归是一条由“前因”与“后果”组成的“时间绦虫”,这本身就是一种限制。在《阅读与欣赏》中,作者不因循生活逻辑,去追问“前因”的“后果”,以及“后果”的“前因”,而借助于“我”的视角,将“我”所看到的放荡滥情的师傅与爱岗敬业的师傅交叉叙述,从而超越了“时间绦虫”的限制。 第一人称视角是一种限制,“时间绦虫”同样是一种限制。简而言之,艺术创造无一不是在限制中完成的,重要的是如何选择和超越所面临的限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