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看到语言如何成为豪迈的谎言,它可以脱离逻辑,可以毫不负责地游离于日常经验之外。花前月下,青年男女的对话时而冷酷、时而激昂、时而伴随着不属于这一场域的号角和步伐声,惟独没有含情脉脉,没有属于那个年纪的俏皮和温暖。田间地头,乡里乡亲之间学会了说大道理,那些散发出热哄哄的泥土味的家长里短和零零碎碎到哪里去了?语言被悬置起来,让我们无法使它与人物、情节发生切实的关联,它不提供经验,不提供身份,也不提供时间和地域,如同天外来客凭空进入一些归属于日常的生活,其中晃动着某个左右并蹂躏着语言的隐秘身影。同时,被架空的语言让那些熟悉的人和事变得形态可疑,像拴了线的人偶被牵引着做出奇怪的动作,而这些动作同样演绎着欺骗。 时代在变,语言也在变,我们很快遭遇了它的又一次变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再相信语言,因为它变得越来越不可靠。相比之前扭曲的负载,语言变得异常空洞。它不进行判断,对价值没有兴趣,对现实无感,倒把自己装扮得精巧又似是而非。于是我们常常碰到这样的情况:一个作家不动声色地完成某个复杂的故事,可能有关历史,可能有关现实,它讲述人性的复杂,讨论某个群体的困境,但当书合上的那一刻,人们总会不由自主地发问:“然后呢?”总会觉得在完整的故事之外还缺点什么,会隐约地察觉小说里的声音与故事之间的距离是那么遥远。为此我们广泛地使用“冷静”这个词,并把它当成对作家、对语言积极而正面的评价。但是,在这种“冷静”之中,是否有内容,是否存在必要的辨析和自省,它到底是从冲动走向冷静,还是根本就是冷漠?如果我们相信语言仅仅被使用着,那么是作家们出了状况,而如果我们承认语言是一个自在的体系,那么当下所面对的言说到底来自何处又指向何方,就成了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语言的冷漠和空洞是不是让文学呈现出了相同的面貌? 在很多作家那里,语言越来越像是单纯的腔调。之所以这样或那样去讲,不是因为他们相信语言所包含的伦理或秩序,而是它更容易被辨识,更容易被打上一个看上去有些来头的标签。可是,矫情、有趣、调侃,何以成为语言最重要的属性?它固然有着相当的吸引力,可以让人把故事读得飞快。但是,飞快之后怎样?它们貌似色彩纷呈,但一个时代的语言仅显示出这样一种姿态,又何尝不是狭隘和单一的?语言总是躲躲闪闪,那些情调和趣味背后是它的茫然和无所事事,又惟恐碰了什么,惟恐沾染上什么麻烦,它所感兴趣的只是如何热热闹闹地凑成一则无关痛痒的故事。当这样的语言被理所当然地接受,甚至成为一个时代文学的通行证,我们也就很难相信它能够讲述复杂的历史和现实,能够应对风平浪静又激流暗涌的时代,能够创造出伟大的文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