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之于文学,似乎是一个明显到不必去谈的问题,什么文学不是由语言构成?然而我们发现,它却成了当代文学创作和批评中十分严峻的问题。文学常常脱离语言,被孤立地谈论。在这种没有根据的文学里,语言被渐渐抽空,像一具失了灵魂的皮囊被四处滥用,它被简单地视为工具,可以完全不负责任地成为某种文学方式的铺路石。语言表面上的花团锦簇实际上隐藏着它的扭曲、单一、狭窄和空洞,这正如文学爆炸式的疯长背后是难以掩饰的乏力。 在过去的大半个世纪里,我们不止一次地经历了语言的变异。平和、理性、逻辑、常识在语言中消失不见,甚至在这句话里我们可能更愿意使用“驱逐”和“流放”,但这本身就是问题。我们何以习惯性地在语言中扮演着一个暴君的角色,何以让语言表现出不受控制的强力,何以对语言的暴躁沾沾自喜而视之为文采或战斗的精神。语言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讲述一个民族全部的历史,可是语言又是那样脆弱,脆弱到可以被任意地构造、生产和污染,且须付出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才有分解和净化的可能。 随意翻开那几十年的小说、诗歌,不时让人脊背发冷。语言被烧得滚烫,像发红的通条或是烙铁,不断地向外散发着暴戾的气息。在城市、在乡村,“斗争”是对生活惟一的修饰,语言本身以及语言的表述在这里保持了高度的一致,就是如何讲述和表达仇恨。在那些作品里,“打倒”、“千刀万剐”、“死心烂肺”、“放毒水”成了日常用语,描述并强调着坚定与意志;在反映一个时代的“经典”中,代表着觉悟和热忱的孩子可以叫骂自己的婶子“贱货”;一位“进步”中的“纯真”新女性,要用“去掐、去唾”来获得证实。如果说这仅仅是一个时代的语言,那么更让人感到恐慌的是,几十年过去,即便是那些最急于展示叛逆的作家,最想表现自己特立独行的作家,甚至最年轻的作家,会在不自觉中让它任意地流淌。那些令人恐惧的语言展示出了顽强异常的生命力,它们在一代又一代的作家那里流转,被一次次地激活,变成一块酵母,足以使另一个时代的文学发酵、膨胀直至面目全非。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