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记者总喜欢把文化上的什么大事说成是“丰盛的精神大餐”，早在1780年，歌德在一封信中就已经把狄德罗的小说《宿命论者雅克和他的主人》比作一餐技术极 高的美味佳肴了。经过昆德拉再加工，这个精妙的故事现在就变得让笔者难以形容了。 《雅克和他的主人》一开头雅克的自述和斯特恩的《项狄传》里下士特里木的故事有相似的地方。这表明了狄德罗在提醒读者这本书和《项狄传》的关联。昆德拉把这称之为狄德罗和斯特恩之间的“对话”。从昆德拉的剧本《雅克和他的主人》中也可看出从拉伯雷就开始的游戏精神的变奏史以及存在其中的多重“对话”：斯特恩和拉伯雷的对话、狄德罗和斯特恩的对话、昆德拉和狄德罗的对话…… 正如昆德拉强调过的，狄德罗的小说不仅洋溢着游戏精神，还建立了一种“强烈而集中”的风格。在剧本中，这种风格进一步得到了强化：在短短的三幕剧中，讲述了雅克的故事、主人的故事和女店主的故事，甚至还忙里偷闲地加进了狄德罗和年轻诗人的小插曲。 要欣赏这出充满了性与玩笑的戏剧，你必须同意这样的观点：观念得到变化是最美的娱乐。而且，你还必须乐于为人间诸事的相对性陶然而醉，肯定世间无肯定而享奇乐。事实上只要求一点，不要抱着任何成见来看这部喜剧的文本。 第一幕是一出温文尔雅而又细腻伤感的闹剧。雅克欺骗了他的朋友小毕格尔，和小毕格尔的情人朱斯蒂娜发生了关系。但是小毕格尔不仅没有得到同情，还受到了大量的挖苦。但到第三幕，雅克被处死之前，小毕格尔却救了雅克的性命并告诉他朱斯蒂娜生了一个小孩，很像雅克，夫妇俩还给孩子取名叫雅克。 第二幕新出场了一个人物，女店主讲述原侯爵夫人波默莱的故事。侯爵变心之后，她决定设计陷害侯爵。她雇用了两个伪装成虔诚信徒的妓女勾引侯爵。在侯爵与妓女结婚的当天，女店主揭露了妓女的身世，侯爵的余生就这样被固定了：无论他把妓女赶出家门还是留在家里，他永远都是／曾是妓女的丈夫…… 第三幕，阿加特和圣－旺骑士合伙设了计中计陷害“主人”。当“主人”听信了圣－旺骑士的谎言，来到阿加特的房间与她幽会时，阿加特的家人和警察在圣－旺的呼喊声中出现了。主人进了监狱。出狱之后还得赔偿给阿加特小姐的名誉造成的巨大损失。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糕的情况是雅克说的“人们能够想象一个故事的最坏的结局”：阿加特怀孕了，还生下了活像圣－旺骑士的小崽子。主人必须承担分娩、养育和教育小崽子的费用。雅克说：“这是一次冒险的不祥的句号。爱情尽头的污点。” 这三个故事表面上由流浪的主人和雅克在时间上串在一起（狄德罗的小说结构），在戏剧里昆德拉运用了他惯常的手法：同一个主题下的多种变奏。雅克最后说：“我们的遭遇相似得可发一笑。”主人承认：“波默莱夫人不过是圣－旺骑士的复制品而已。我不过是你可怜的朋友毕格尔的另一个版本，而毕格尔又不过是被骗的侯爵的对应物。我看不出阿加特和朱斯蒂娜之间的任何差别，朱斯蒂娜就是侯爵后来被迫娶的那个小婊子的替身。”如果说第一幕的主题是欺骗，第二幕的主题就是报复，第三幕的主题比较复杂，可说是对报复的思考。我们这时突然发现，波兰大导演奇斯洛夫斯基脍炙人口的三部电影《蓝》、《白》、《红》的主题和《雅克和他的主人》中的三个主题几乎是一模一样！究竟是谁启发了谁，这些大师们？ 大多数文学作品都在重复一个模式：经历了某个事件之后，主人翁得到了“领悟”。《雅克和他的主人》嘲弄了这个恶性循环。雅克和他的主人实际上什么也没有“领悟”，雅克最后的发现是：“是的，先生，就像一个木马，转个不停。”这是作者在逗读者发笑。在戏中读者和作者笑了个够，为那些得逞的可笑阴谋和苦心孤诣却没有得逞的阴谋、意外的爱情和受挫的爱情，也为发生在单纯的十八世纪和混乱的二十世纪之间的可笑而徒劳对话。 昆德拉把被占领的郁闷日子称之为“永恒的俄国之夜”，结果八年之后，“俄国之夜”就解除了。《雅克和他的主人》在全世界到处演出。90年代中期，《雅克和他的主人》在俄罗斯也上演了，这出充满了“理性怀疑”的喜剧在被称为“非理性”的国度也受到了欢迎！俄国人还认为“极好”。昆德拉因此感叹人事无常。其实，这也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狄德罗曾受到过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赞助，在俄国帮助推行过教育改革。1963年就在苏联出版的《狄德罗传》的作者阿丽莎·阿基莫夫娜·阿基莫娃在书中说：“苏联读者对雅克和他的主人是很了解的……”那个入侵了他国家的人民，早在他愤懑地写这出戏剧之前就已经等待着雅克和他的主人放弃骏马，走上舞台跋涉了。这是否又是一个“无穷尽的变奏的锁链”中的一环？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