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生互惠 在一个玻璃缸里铺一层干净的细沙,再丢几根水草进去,这件事既不花钱又有趣。然后倒几桶水,把整个玻璃缸移到有阳光的窗台上,几天之后,水渐渐清了,水草也开始生长;然后就可以放进几条小鱼了。或者,带个罐子、一张小网跑到附近的水塘里,用网子在水底下兜几兜,你马上 就可以带回家一大堆有趣的生物。 一个鱼缸就是一个世界,因为它就像是一片天然的池塘和湖泊,就像是我们住的星球,里面的动植物是在完全平衡的生态状况下生活在一起的。动物呼出的二氧化碳是植物所需要的,植物呼出的氧气又是动物所需要的。动物死后尸体会被细菌分解,分解后的成分植物又可以加以同化利用,因此,构成生命大循环的三大关键——植物/创造者,动物/消费者,细菌/分解者——乃是息息相关、互生互惠的。 在一个鱼缸的小小天地里,动植物间的生态平衡只要一受到扰乱,就会造成十分悲惨的结局。许多养鱼的人常常会忍不住再加一条鱼进去,如果鱼缸里的鱼已经太多了,这新加的一条鱼很可能就是使骆驼不支倒地的最后一根草。一个鱼缸里的动物太多,氧气就会不够,迟早就会有一两条鱼窒息死掉。水缸里因为有了腐烂的尸体,细菌就会大增,所以水也浑了。水一浑氧气就更少,于是更多的动物死掉。这样越演越糟,很快地连植物也开始腐烂了……几天以前还是一个干净、漂亮、有鱼、有草的小池子,到这时就成了一缸臭水! 养鱼的真正意义,就在于让这个小小的水中世界自给自足,除了喂一喂养在里面的生物,清洁一下鱼缸顶上的一块玻璃板(其他的玻璃板上如果生了水藻,最好不要去动它,因为它们有助于氧气的供应),不应该再为别的事费心了。一旦鱼缸里的动植物达到了生态上的平衡,我们就再也用不着去清理它了。如果我们不养大鱼,特别是那种喜欢到水底下翻来搅去的大鱼,就是水缸底部堆积了一层鱼的排泄物和枯萎了的碎草也不要紧,因为这新加的一层使得原来干净但贫瘠的一层沙顿成沃土,反而有好处;且不管这一层新泥,水的本身会和阿尔卑斯山上的湖一样,始终清澄,始终没有气味。 保持天然 不管是就生物学上的理由,还是就美观上讲,都是以春天修槽种藻、大兴鱼事为最合适。而且开始时最好只放少许几根正在萌芽的水草,因为只有在水缸里长大的植物才能适应缸里面特殊的环境,从而越长越美;凡是在别的地方长大成熟的水草,再移植到缸里,常常连原来的美都不能保持。 一个人在养鱼的时候,一定要有一点儿自制力,才不至于影响到鱼缸里的鱼和水草的自然发展,有时候,甚至好意的调整也会造成很大的损害。当然,如果我们只是要一个“漂亮”的人工化的水族馆,那么也可以这样:先把植物安置得好好的,再装一个过滤器,这样泥巴就不会堆积在缸底;然后用人工打气的法子,使水里面的氧气永远不缺,这样就可以养更多的鱼。在这种情形下,水缸里的植物完全是做装饰用,动物并不需要它们,因为打气机已经可以供给它们足够的氧气了。 至于要用哪种法子养鱼,完全看各人的口味。我是觉得水族馆应该是个活生生的社会,应该能维持自己的动态平衡。一个人工化的水族馆,就像个牢笼似的,顶多只是个弄干净了的容器而已,它是用来“关”某一些生物的工具。 要决定在水缸里养哪一种生物、种哪一样水藻,真是一门学问。一个人一定要有很多的经验和生物学上的常识,才晓得替水缸的底层选怎样的材料,把水缸放置在哪里,怎样把光线和温度安排得恰到好处,以及选择彼此适合的动植物。我的老友赫尔曼能够随心所欲地仿造任何一种池塘、湖泊、小溪或大河。他曾造过一个很大的水族馆,和阿尔卑斯山的湖完全一样,真是一件杰作:整个水箱又深又凉,并不近光;清澈的水中长着玻璃一样透明的、淡绿色的水草;底层的碎石上面还有一层暗绿色的水苔和好看的藻类。除了微生物外,赫尔曼只象征性地选了几种小型的鳟鱼、鲦鱼、一些淡水虾和一条小小的蛄。水缸里的动物这么少,他根本用不着喂它们东西吃,仅是里面天然的微生物,已够它们安居乐“游”了。 如果你是想养一些比较娇生惯养的水中动物,在造水槽的时候,就得想法子把它们的天然环境,包括和它们一起生长的大小生物一一保存。 我有过好几百个各式各样的鱼槽,不过最喜欢的还是这种就地取材、又便宜、又普通的“池塘式”鱼缸,因为这是用人力所能得到的一个最自然、最完全的活社会。 因情而生 美丽而勇敢的太阳鱼,总是父母一齐出力抚养子女。而子女跟着父母,就像小鸡跟着母鸡一般。如果我们顺着生物演化的阶梯向上走,这是第一组生物,它们的行为连人都会认为“有德”。通常,一对伴侣协力抚养子女,不管它们彼此之间有没有感情,我们都把这种关系定名为“婚姻”,但是太阳鱼的婚姻却是因情而生的。它也是惟一一种夫妻同居直到老死的鱼。 我极想知道它们是否真能认识自己的伴侣。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两对正处于孕育期同一阶段的太阳鱼。我很幸运地得到两对顶好的南美种太阳鱼。我把它们一起养在一个阳光充足的大水箱里,经过几个礼拜的细心喂养,它们长得又大又壮。有一天,两条大鱼之中的一条忽然着上了婚服,我把它定名为雄鱼一号。它占了水箱左下方的前角,挖了一个深深的洞,并且选中了一块大石,细心地把上面的水蕨和其他的沉淀物弄掉,以便在大石光滑的一面产卵。其余的鱼不安地挤在右上方后面的角落里。不过第二天,另外一条小些的鱼也披上了一层漂亮的新衣,从她没有蓝点、黑丝绒一般的胸脯,可以看出她是一条雌鱼。那条雄鱼立刻用舞蹈似的迎娶仪式,把它的新娘子接回“家”里。 过了几天,另外一条次大的雄鱼也长成了,它鼓起勇气把对面的一个角落占了。这两条雄鱼现在面对面像两个对垒的武士一般。国界设在第二个武士的城堡附近。双手不敌四拳,那可怜的单身汉自然打不过那对新婚夫妇,因此它的领土范围也小得多。现在我们就把这单身汉称作二号吧,它每天从自己的城堡游到对面,想把邻居的太太勾引过来。虽然它一试再试,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每次它把美丽的鱼鳍打开,她就劈面照它的腹部刺出一剑,同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天。 终于,第二条雌鱼也穿上了婚服。可惜这位新近及笄的雌鱼和雄鱼二号竟然彼此无缘。她一再地想要引起雄鱼一号的注意,每次一号向“家”的方向游去,她就痴痴地跟在后面,好像是它的新娘一般。雄鱼一号的妻子每次一见她就狠狠出击,雄鱼一号虽然每次都帮妻子拒敌,它对雌鱼二号的攻击却并不激烈。 如果这时我不插上一脚,把两条二号都搬到另一个相同的水缸里,相信这样的情势还要继续得久些。由于远离了单恋的目标,两条二号这时才因为同病相怜而成婚。又过了几天,这两对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产卵了,于是我将两对母鱼对调了一下。雄鱼二号一见了雌鱼一号就接受了,照我的观察,它并不是不晓得太太换了新人,因为它现在每逢“换岗”或碰面的时候,举动似乎比从前热情得多;至于那条母鱼,不但立刻默认了它的身份,而且继续本分地全心全意地照抚孩子。她对雄鱼完全没有兴趣了,只在乎它是不是能保卫家园,并按时轮班站哨。 当我把雌鱼二号放进雄鱼一号的水缸里时,它们的反应就大不相同了。看得出来母鱼的兴趣还是在孩子们身上,雄鱼一号却疑心重重地不让雌鱼二号靠近幼鱼,反而生气地追赶着戳刺她。不一会儿,就有一些闪着银光的鳞片如风扫残叶一般飘落缸底,如果我不赶紧将雌鱼移开,大概她会立即丧命。 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雄鱼二号得到了它从前求之不得的漂亮太太,当然对这样的交换感到满意。可是雄鱼一号的美丽太太却被我移走了,换来的是从前被它拒绝过的女士,因此,它很恼怒。 鱼的智慧 对旁观者而言,这类鱼教养子女的方法比它们的爱情生活还要有趣:不论什么人,只要看过它们对卵或幼鱼嘘寒问暖的样子;或是看过它们一分不差地按时换班、轮流值日守夜;或是看过它们在幼鱼长大懂得水之后,怎样小心地带着它们试水,都会永难忘怀。尤其是幼儿能游泳之后,父母晚上安置它们上床的景象更是可爱。通常幼鱼在没有满月之前,每天晚上天一黑就要回到它们孵化的洞里睡觉,这时做妈妈的会站在窠的上方,摆动鱼鳍,发出一定的信号,把所有的小宝贝们都招呼到她身边来。这种行为在太阳鱼中最美丽的一种宝石鱼(双斑丽鱼)里,发挥得最是尽善尽美。 当一个做母亲的宝石鱼催促她的宝贝上床的时候,她那有着灿烂的青色斑点的暗红脊鳍,自有一种特别的作用;这根脊鳍会不停地上下抖动,使得上面的宝石闪闪发光。幼鱼见到了这种信号,立刻会聚集到母亲的身边,听话地回到窠里睡觉。这时,那个做父亲的会满缸里寻找走失了的孩子,一旦找着,它从不领着它们游回家,总是直截了当地把孩子吸进嘴里,带回家,再把它们一起吐在洞里。这些小鱼会马上重重地沉到洞底。并且会一直停留到第二天早晨。原来这是一种奇妙的反射作用,幼鱼的气囊一到入睡的时候就会自动地、紧紧地收缩起来,它们的身体因此变得比水重,能够像小石子一样直沉到底。每当一条父鱼或母鱼把幼鱼含进嘴里,这种“变重”的反应就会发生。 有一次,我看见一条宝石鱼在把贪玩的孩子赶回窠里睡觉时,做了一件使我大吃一惊的事。那天,我很晚才到实验室,天色已经全黑。有一些鱼一整天都没吃到东西,因此我急急地想喂饱它们。当我走近水缸的时候,看到大半的幼鱼都已入睡,它们的妈妈正在窠上徘徊照看。我丢了几段蚯蚓进缸,母鱼也不来取食;那条父鱼兴奋地前前后后追寻跑开的小鱼;不过时而也偷空吞下一段蚯蚓尾。一次,它游上来吃一段蚯蚓,因太大一时吞不下,就在咀嚼时,忽然看到一条幼鱼正独个儿在缸里游来游去。接着我就看见它追着了那条幼鱼,并且一口吞进它已经塞满了蚯蚓肉的嘴里。现在这鱼的嘴里有两样东西:一样要进胃,一样要进窠,它会怎么办呢?我承认,那一刻实在很为那条幼鱼的小命担心。这鱼带着满嘴的东西,顿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就在这一刻,我总算看到鱼是怎样想心事、动脑筋了。妙的是碰到这么为难的一件事,鱼的反应竟然跟人一样:先是把一切行动都停顿下来,既不前进也不后退。你几乎可以看到它在那里绞尽脑汁,作 决定。最后,它想出了一个办法,凡是看到的人都会佩服不已:它先把嘴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蚯蚓自然沉到缸底,而那条小鱼,经过前面说过的“变重”反应也沉到水底;然后它一边不慌不忙地把蚯蚓吃掉,一边监视着躺在它身体底下的小孩。等它吃完了,再把小孩吸进嘴里带回家交给妈妈。有几个学生跟我一起看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忍不住喝起彩来。 (摘自《所罗门王的指环——与鸟兽鱼虫的亲密对话》/[奥]康拉德·劳伦兹著/游复熙等译/中国和平出版社/2003年版/20.00元)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