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林执》梗概 民间借贷先后搞垮了婺城的一批大小工厂,讨债的、跑路的、暴动的,婺城一时颇不宁静。鲁贝贝从义肢工场失业了,但她还有另一重身份:婺城唯一的一位作家,也因此获得了许多“横行乡里”的特权,大龄单身也好,深居简出也罢,抑或是奇装异服,鲁贝贝都能得到婺城人民异常博大的,和这个闭塞小城不对等的包容心。同样单身的邮递员将鲁贝贝奉若偶像神明,在与鲁贝贝的文学探讨以及坚持不懈的文学练习中,邮递员获得了某种高潮快感体验,与此同时,邮递员利用职务之便私拆偷窥鲁贝贝的信件,意外发现鲁贝贝一直维系着一段“两地书”的亲密关系,然而…… 不论是婺城年轻一辈的阿达、德明、司马玲,还是他们的父辈母辈,在疲于应付的凡俗琐事之余,都不忘奖赏自己,努力让自己开心,而在这方面,搭配房中秘术兜售蜂蜜的养蜂人无疑是婺城人民的人生导师,然而风流养蜂人的权威地位却即将被后来者取代…… 婺城的阳光暖洋洋地烘烤着它的子民们,在那些理智还在身体下游,留神听着情欲从他的膝盖移动到她的膝盖,接着又移动回来的时刻,他们一度以为自己无限接近太阳。 也许是海的女儿在婺城 文 | 徐衎 你知道的,类似婺城这样的地方,你可以罗列出一长串:邯郸、自贡、蚌埠、保定、四平、马鞍山……实际上,位于浙中地带的婺城比它们还要小。这些年经过城市有机更新大拆大建,经历了民间借贷崩盘的熙攘纷扰,婺城仍然是小,一条不大不宽的母亲河穿城而过。婺城有许多桥,也有好几条街,但主要的繁华都集中在城中的两条大街上,所谓婺城的商业中心,婺城人民逛街购物的不二去处。基本上,走两步就能碰到熟人,不熟的,打过几次照面也都能混成脸熟,彻头彻尾的“熟人社会”。 绝大多数婺城人民认命抑或不自知地在婺城风平浪静地度过一生,但对于鲁贝贝这样的灵魂,如何适应忍受小城的小,是一个迫切的人生命题,亦如她认为那些自足的婺城人是最称职的平凡人,享受平凡的生活而不觉得不凡,对此她的评价是,伟大。 没错,在她的评价体系里,伟大可以是邮递员三百六十五天风雨无阻送信,可以是邮递员送信之余坚持阅读练笔还会背诵海子的诗,也可以是邮递员做最虔诚的文学圣徒而不期求“打工诗人”“底层文学家”之类的光环头衔……因为鲁贝贝是需要这些冠冕标签的,她总是指望陌生人的慈悲的,她自认从别人那儿得到的大部分帮助几乎都是因为写作上的成绩,单靠个人魅力、性格几乎没有。她大病初愈的理想之一就是希望在她临终之际,她的主刀医师可以告诉大家,他从未见过任何大脑构造像她的一样复杂精致。 某种程度上说,鲁贝贝是在获得大众的喜爱前认清了自己,并且越来越沉重。她很清楚自己认清的那个自己并不符合小城人民的期望,正如小城的子民不会把张口就来“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的邮递员当回事。不同的评价体系相互对撞,显而易见要生龃龉。为了避免这种可以预见的矛盾冲突,她需要一些掩体伪装,反正她守了那么多秘密了,不在乎多一个。是的,我在文中以鲁贝贝的名义埋了几个秘密,有秘密的人天然与写作亲近,成为作家也就水到渠成。“作家”于鲁贝贝是一重身份,更是一道护身符,让她在很小的婺城里成为独一无二的文化名人,少有的如烈士和烈士遗属一般的特权阶级。她无意与时代与世界对立,她和婺城人民生活在一起,偶尔荡开一笔,以某种庄重的铅字形式换取与这个闭塞自足的小城不甚匹配的开明与包容,这是她想要的特权,早早替自己预备好了原谅和理解。 于是我写了一个有些颠倒失重的作家的故事。我的主人公是一个动机不纯不那么热爱文学热爱写作的女作家,但她偏偏又不得不热爱着,这个“不得不”有点像安徒生童话里的海的女儿所付出的放弃海底自由自在的生活、300年长寿的生命以及美妙的歌喉这些代价,换来的是,在摇摇晃晃的人间平平顺顺地走一遭。虽然是“不得不”,创作带来的快感兼副作用,鲁贝贝到底都尝到了,对文学爱得更纯粹一些的邮递员勉强也摸到了边,用邮递员的话说,“写东西的时候脑袋是发热的,能感到脑浆在沸,肩胛骨之间脊椎和脊椎很兴奋,每次一写完就空虚得不得了,像是纵欲过度再也提不起一点劲。”某些精神性也是生理性的,我无意隐瞒这一点,这是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至于写作的副作用,写作的人哪有不写作的时候,通常的情况是,她将文字磨得细而又细,写作也将她的情感磨得细而又细,搁笔停止写作之际,日常生活就成了一场微服私访,渴求知己的花衣裳作掩护。而在闭塞的小城,知音难觅,微服私访就成了孤军奋战的盛大游行,熟人社会里的黏答答的目光却因为“文学”“作家”“小说家”“大艺术家”换了质地。她终于可以从从容容地接受千朵万朵的目光,柔和的、倾慕的、叹服的、望尘莫及的、奉若神明的,总之是正面评价的,就这样,一己之力完成了偷天换日。 反观与鲁贝贝同命运共呼吸的婺城人,阿达一家、兰兰一家、德明一家、司马玲、养蜂人……他们自有另一套让自己快乐的方法论,近在手边的肉身供他们螺蛳壳里做道场,灵与肉同途同归,都付出了辛劳的代价,得到了不一的回报。 小说是很好的藏拙的艺术,尤其是中短篇小说,选定某类题材也就意味着划定了某个范围,在此之外大可懵懂无知,只要在此之内倾注心力,苦思冥想抑或皓首穷经,终究能蒙混过关,搞得很像是那么一回事。如张爱玲所言:“像我们这样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案,后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童言无忌》),及至晚年,张爱玲的这份气短情怯犹存:“写爱情小说,但是从来没有恋爱过,给人知道不好……”(《小团圆》)气短归气短,文字归文字,多好的文与字。这也为鲁贝贝的伪装成功提供了可操作性与合法性,我不认识鲁贝贝,不认识阿达、司马玲、兰兰,也没有朋友养蜂,但不妨碍我在文字中创造他们并与他们熟识,结伴走了一程。我像一位巫师幕后操纵摆弄着这群安分又不安的小市民,试图用灵与肉称出善与恶的分量,尽可能穷尽善与恶排列组合的可能……创作谈无异于自架白刃于脖颈,以一个类似自刎的诚恳姿态,自行拆穿“大巧若拙”的谎言,即便真有几分轻盈灵巧,也必然会因为夫子自道的笨重,而彻底坐实“拙”名。 这就是我想写的故事,一个小县城里的小奇迹,也可以说是海的女儿在婺城的一则成人童话。 最最最后说一句,我很高兴我在二十六岁那年写的这个小说,在我二十八岁这年发表在了《收获》杂志上,祝《收获》六十岁生日快乐。 2017年9月18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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