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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曼雅可布逊:为什么叫“妈妈”和“爸爸”


    余前文译述
    1959年春,乔治·彼得·默多克在行为科学高级研究中心的语言学讨论会上,力图证实各种非亲属语言都“在儿语的基础上用相似的词称呼父母亲”这一倾向。默多克在其《世界人种学资料》①[ii]中收集了1,072个称谓词(531个称呼“母亲”,541个称呼父亲刀)。最近(1959年)他发表了这个有价值的报告②[iii],证实了许多历史上非亲属的语言中,双亲称谓词在结构上惊人地相似。他问语言学家能否从理论上阐明这种现象。本文试图回答他的问题。
    海·沃纳强调:“孩子长大,由儿童世界进人到成年人的另一个世界,他的行为是这两个世界相互作用的结果。⑧[iv]其实,成年人培养和教育儿童的行为也同样是两个世界相互作用的结果。大人跟幼儿说话时使用的所谓“娃娃话”就可说是一种特殊的混合语言。在这种语言里,成年人力图使自己的语言适应于儿童的言语习惯。这种语言中的新造词语,有意适应幼儿的音位模式和幼儿早期词语的一般结构;但是这些词语的词义比较固定,词义的界限也比较分明。这种儿语词,有的后来就进入了成人社会的一般用语中。例如,成人语言中通常采用了儿语中表示父母亲的那些亲切的稚气词儿,与成年人所用的双亲称谓词并存。如英语中mama及其变体mamma,mammy,ma,mom,momm,‘(均指“妈妈”)和papa及其变体pap,pappy,Pa,pop或者dada,dad,daddy(均指“爸爸”)同mother(母亲)和father(父亲)就有所不同。俄语中的MaMa(妈妈)和nana或тятя(爸爸)同MaTъ、(母亲),oTeд(父亲)也有区别。在印欧语中,*mātēr(母亲)和*p ə tēr (父亲)也是由儿语词,借助于后缀-ter构成的,这个后缀常用来表示各种亲属称谓。不仅英语的mother,father和俄语的MaTъ、导源于上述构拟形式,俄语的oтeц从(父亲)中的词根OT-也导源于此,只不过前面的辅音p脱落了。
    只有新造的儿语词符合幼儿语言需要,并能遵循任何混合语的一般规律时,它们才能在儿童和成人的交谈中被广泛采用。被成人采纳的儿语词明显地反映了儿童的言语发展及其共同特征。例如,对父母亲的亲切称谓中所使用的音位的数目都是极有限的。儿童掌握语言有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据此我们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许多语言中双亲称谓词的结构如此相似。
    在默多克计算的1,072个双亲称谓中,辅音连缀不超过1.1%,早期的儿童言语是不用辅音连缀的,而只用辅音加元音的拼合。在表示“妈妈”、“爸爸”的这类词中,几乎无例外地都是用这种拼合。而且仅用元音作词根的情形极为罕见,在统计表中只有三例。
    双亲称谓中,塞音和鼻音,即由口腔完全闭合而形成的辅音占多数。据默多克统计表来看,塞音和鼻音在非音节音中将近85%。我们不能说出精确的比例数,因为所有非咝音擦音和相应的塞音混在一块儿了。
    唇音和齿音大大超过软胯音和上愕音,在默多克统计的词中,包括一个唇音或齿音的词占76%以上。
    开口元音,特别是|a|明显地占优势,但是,从默多克的表里得不出数据资料,因为在三种类型的开口元音(前元音、非圆唇后元音和圆唇后元音)中,开口度较窄和开口度较宽的两种元音都混在一起了。
    发辅音时,在声道中遇到阻碍,发元音时,则无此阻碍。辅音和元音的这种对立,在辅音是冲破完全闭合(特别是在口腔前部)的音,元音是开口程度很大的音时,最为明显。幼儿的双亲称谓词,就象最初出现在儿童语言中其它词一样,所采用的音位正是那些元音辅音对立最为明显的音位。①[v]
    至于幼儿的双亲称谓词中的音位次序,即“辅音加元音”的这种次序,看来几乎是势必如此。婴儿唯哑学语时期所发出的音节,很多都是由一个元音后面跟着一个辅音组成。发音最自然的顺序是嘴先张后合。在俄语的感叹词如〔‘ap〕和〔‘am〕中,还可以看到这类婴儿发音的痕迹。当这些感叹词变为动词词根时,则适应于俄语音位模式,用一个软胯擦音代替词头的送气音,成为:xapaтъ,xaмaтъ,кататъ,一旦婴儿由伊哑学语进到初次学说正常言语时,他会立即采用“辅音加元音”这个模式。语声是承受音位价值的,因此它必需为听话人正确识别。既然辅音后接元音时,辅音最易识别,因此“辅音加元音”的顺序便是最好的顺序,这是唯一的世界各种语言中都共有的音节模式。
    在儿童言语的早期阶段,元音的差异并没有其本身的音位价值,只有辅音才起着区别语义的作用,才有其真正的音位价值。mama一papa这类词,同幼儿语言中最先出现的其他词一样,不包含不同的辅音,双音节词中通常重复出现同一个辅音。儿童语言起初是没有语言单位的任何层次的,而是服从于这样的公式:一段话语—一个句子—一个词一一一个词素—一个音素—一个区别性特征。mama一papa这对词就是一个辅音代表一段话语那个阶段的痕迹。
    音节的重叠,看来是儿语中,特别是在双亲称谓中,以及在幼儿言语的早期词汇中,喜欢采用的一种形式。从咿呀学语过渡到言语行为时,重叠甚至是一个必不可免的过程,借以表示发出的声音不是咿呀之声了,而是代表一种有意义的单位。重叠的优越性是显而易见的。与咿呀儿语的“混乱声音”截然不同,它的音位是可以听得出、分得出和可以辨别得出来的。这种重叠,在papa这类词中,表现得最为简洁和最为明显。同一辅音和同一元音的重叠,就使它更易于理解,使信息的传递更为正确。
    默多克的试验最引人注意的成果,是有关鼻辅音和口辅音在双亲称谓词之间的分布情况:表示“母亲”的词中有55%而表示“父亲”的词中有15%是包含m,n和[ng]这三类辅音。可见,“称呼母亲的词通常用带m的词,称呼父亲的词用带p、b、t或d的词”⑧[vi]这个传统的论断得到了有说服力的统计上的佐证。带m的词的起源和发展是很容易追溯出来的,只要我们抛弃m音适于称呼妇女之类的神秘的说法。
    婴儿的吃奶动作经常伴随一种轻微的姆姆鼻音,这是双唇贴在母亲的乳房上,或者贴在奶瓶的奶嘴上,嘴里饱含奶汁时所能发出的唯一声音。往后,哺乳时所发出的这种声音,就成了一见到食物就出现的一种预感信号,最后则变成想吃东西的一种表示,或者更进一步用来表示不满或表示等待食物和喂奶人等得不耐烦或其它任何没有得到满足的愿望。当嘴里没有食物时,呣呣鼻音可能跟随一个张开口腔,特别是双唇的音,或任何一个元音。俄语中的感叹词〔‘ar〕及其对应的动词词根xaт-同食物有关系,便是很有说服力的一个材料。
    由于母亲是抚育者,因此婴儿的愿望大多是向她提出的,于是逐渐就把鼻辅音感叹词转而用来表示母亲了。然而,也有些研究者,比如利奥波德[vii]坚持说,这种由m音感叹词转为母亲称谓词的现象往往出现较晚,而表示父亲的称谓词papa,倒作为完全明确的指称词首先出现了。比如,在利奥波德女儿的话语中,起先,mama这个形式只是一个感叹词,“它没有意义,不是papa(爸爸)的语义上的对应词。”表示爸爸意义的Papa这个词,幼儿在一岁上就学会了,而表示“妈妈”意义的mama却要到一岁零三个月才学会。
    格利戈里曾仔细地描述过,在幼儿学语期间,出现过这样的情况:papa用来指在场的父亲或母亲,mama则表示要求满足某种需要,或者要求不在场的喂奶的人(并不一定是母亲)快来。“埃德蒙嘴里喊着〔mam:am:am:〕,叫唤当时不在场的妈妈,但是当他见到妈妈回来时,他叫的却是〔papa〕。……当埃德蒙见到我在给他准备奶油面包时,他又叫〔mama〕,而不是〔papa〕。[viii]同样,斯莫琴斯基的孩子在一岁半时,当向父亲要什么东西的时候,也是向他叫:〔mamama一mama二-ma:ma:〕。[ix]
    虽然mama-papa称谓是儿语词,但它们符合儿童语言的发展特点,因此,无论是这些词进人到某一民族语言,还是传播到全世界,其基本共同点不变。
    默多克这位著名人类学家引人人胜的试验,值得继续深入作下去。在母亲和父亲称谓词之间的音位关系应当调查和制成图表。这两种称谓词中经常有多少属于鼻辅音类,有多少属于口腔辅音类?又有多少包含唇音或齿音?唇齿辅音和鼻口辅音之间的结合类型有哪些?
    在家庭称谓词中,儿语词形式不限于指称双亲。因而,探讨不同程度的亲属关系所用的各种称呼跟儿童语言的发展是如何对应的,将是一件饶有趣味的工作。比如,俄语的6a6a(奶奶)和дядя(伯父)(比较nana〔爸爸〕和тятя(爹爹〕)采用浊音,而浊音则是俄罗斯(以及所有斯拉夫)儿童语言音位模式中出现较晚的特征。在дед(祖父)和гёгя(姑姑)中,元音不是/a/,而是用了儿童后期才学会的别的音位。
    我们注意到,本文提及的儿语词只是称呼长辈,因而我们面临着这样的一个问题,在某个或某些语言中,哪些亲属称谓才有儿语形式。语言学家、人类学家、智力和行为发展方面的心理学专家富有成效的协同工作在这一领域是大有可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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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原文刊《现代语言学读本》(Readings in Modern Linguistics),瑞典,斯德哥尔魔,1972年版,第313一320页。本刊编辑部校,并作了某些删节。
    [ii] G•P•默多克(G.P.Murdork):《世界人种学资料》(World Ethnographic Sample),载《美国人类学家》(American Anthropologist),1959,第664—687页。
    [iii] G•P•默多克:《不同语言中双亲称谓词的比较》(Cross-Language Parallels in Parental Kin Terms),载《美国人类学家》l(9):1一5。
    [iv] H·沃纳(H·Werner)(1940年):《智力发展的比较心理学》(Comparative Psychology of Mental Development)。纽约:国际大学出版社,修订二版。
    [v] R•雅可布逊,M•哈利(R.Jakobson&M.Halle):《音位学同语音学的关系》(Phonology in Relation to Phonetics),载马姆博格主编《语音学手册》,1970年,阿姆斯特丹,北荷兰出版公司,第411—449页。
    [vi] 刘易斯(M.M.Lews):《幼儿言语》(Infant Speech),1951年,纽约人文出版社。
    [vii] W.F.利奥波德:《使用两种语言的儿童的言语发展》,第二册:在头两年中的语音学习》(Sound Learning in the First Two Years),1947年,埃文斯倾:西北大学。
    [viii] A.格列戈瓦尔(A•Gregoire):《语言学习》(L’appretisage da language)(1937)。
    [ix] P.斯摩斯琴斯墓:《儿童出版社的儿童读物体系》,载《科学团体通报》,第一部分,第19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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