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人称代词中语法范畴的形态分化
http://www.newdu.com 2024/11/28 09:11:06 《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 韩笑 马清华 参加讨论
内容提要:随机选取孤立语、粘着语、屈折语、复综语各10种,共40种语言,考察其人称代词中语法范畴的形态分化,分析其分化模式、分化手段及类型,利用计量方法归纳出它们的多条优势序列。最后论述了人称代词形态有序分化的存在基础及系统本质,认为人称代词形态范畴的地位,人称、数、性、格的次范畴地位具有不均衡性及有序性,这种不均衡性及有序性对形态分化产生影响。人称代词四范畴之间相互关联,虽然这四大范畴也可见于其他词类,但它们在人称代词中有着最高的语言分布,且具有某种程度的独立性,证明了代词在语言中无可取代的基础地位。 关 键 词:人称代词;语法范畴;形态分化;语言类型;人称;数;性;格 作者简介:韩笑,南京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现代汉语语法及理论语言学;马清华,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汉语语义学和句法学。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规划基金项目“现代汉语语法复杂性计量研究”(18YJA740033)。 一、引言 人称代词表现语法范畴的形态分化,是语言类型学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以往的研究显示,在不同语言类型中,人称代词程度不等地表达了人称、数、性、格等语法范畴信息,但未能总结出不同语言类型中人称代词对语法范畴分化手段的共性与个性,未能揭示出人称代词分化的动因与机制。本文在浩繁的语言中随机选取(适当兼顾地域分布)孤立语、粘着语、屈折语、复综语各10种(语言名及引文出处见注释①,正文不重复标注),根据定性分析和计量分析方法,对人称代词语法范畴(人称、数、性、格)的分化模式、分化手段、有序关系和内部机制进行跨语言考察。 二、人称代词的形态分化及其类型 人称代词对人称、数、性、格的分化手段有5种:异根(用不同词形)、屈折(局部语音要素的变化)、加缀(在原有词形上添加词缀)、同形(同形多义)、多式并用(综合使用两种或两种以上的分化手段,如:屈折+异根)。不同语言类型的人称代词,选用不同的分化手段。 (一)人称的分化 人称分化是交际关系复杂化导致语义、语法复杂化的结果。分化模式有两种:一是均衡对立型;二是视角分化型,仅见于三元二分的情形。以单数形式的人称代词为例: 1.均衡对立型 三元均衡对立型的人称分化采用异根(例(1)、屈折(例(2)两种手段。例(1)的3个人称代词均通过不同词形进行分化,例(2)的3个人称代词均通过词形局部屈折进行分化。如: 2.视角分化型 人称的视角分化型在理论上最多有3种,各有两个层级(如图1所示):(a)[±说话人]导入型,首先根据交际角色的说话人/非说话人对立进行分化;(b)[±在场]导入型,首先根据交际角色的在场/不在场对立进行分化;(c)[±听话人]导入型,首先根据交际角色的听话人/非听话人对立进行分化,但这种严重偏离了人们对交际要素的重要性认知,因此在语言中并未见到。 视角分化型的人称分化采用屈折、屈折+异根两种手段。 A.[+在场]导入型。[±在场]导入型有屈折(例(3)、屈折+异根(例(4)两种手段。例(3)第1、2人称是元音屈折。例(4)先用辅音屈折分化出第1、2人称,再用异根分化出第3人称。如: B.[±说话人]导入型。[±说话人]导入型仅见于屈折+异根手段,如例(5)先用异根分化出第1人称,再用屈折分化出第2、3人称: 3.势力对比 本文考察的40种语言中,人称分化模式的势力对比统计见表1。 由表1可知:①人称分化通见于40种语言的人称代词。②视角分化型比均衡对立型略占优势。视角分化型中,[±在场]导入型(37.5%)>[±说话人]导入型(15%)。③均衡对立型只用单一手段(单式),视角分化型绝大多数用并用手段(多式)。④人称分化的基本手段及其优势序列是:异根(87.5%)>屈折(57.5%)。它们也常配合使用,其优势序列为:异根+屈折(45%)>异根(42.5%)>屈折(12.5%)。⑤孤立语和屈折语多为均衡对立型,粘着语和复综语多为视角分化型。⑥孤立语和屈折语分化人称的优势手段是异根,粘着语和复综语的是异根+屈折。异根势力在孤立语、屈折语、粘着语中强于屈折,在复综语中则相反。 (二)数的分化 人称代词的数分化是交际角色的规模复杂化导致语义、语法复杂化的结果。分化模式有均衡对立型和视角分化型两种。 1.均衡对立型 该型按数分化手段是单纯还是多样,分单式和多式两种。 A.单式均衡对立。单式均衡对立的数分化手段有屈折(例(6)、异根(例(7)、加缀(例(8))3种。如: B.多式均衡对立。多式均衡对立的数分化手段有异根+屈折+加缀(例(9)、异根+屈折+同形(例(10))两种。例(9)中第1人称用异根,第2人称用屈折,第3人称用加缀分化复数。例(10)中第1人称用异根,第2人称用屈折,第3人称用屈折+同形+异根分化复数。如: 2.视角分化型 数的视角分化型有3种,每种只有一个层级:[±在场]对立型、[±说话人]对立型、[±听话人]对立型。在人称的视角分化型中所没有的[±听话人]对立,却可出现于数的视角分化型,因为数跟交际活动关系的直接、密切程度不如人称,故较少受其制约。 A.[+在场]对立型。该型第1、2人称数的分化手段或数形态相同,但与第3人称的不同。有加缀(例(11))、屈折+同形(例(12))、屈折+异根(例(13))、屈折+加缀(例(14))、异根+同形(例(15))等5种手段。例(11)第1、2人称复数加缀相同,与第3人称复数加缀不同。例(12)用屈折和同形分化数,第3人称屈折变化与第1、2人称不同。例(13)用屈折分化第1、2人称复数,用异根分化第3人称复数。例(14)用屈折分化第1、2人称复数,用加缀分化第3人称复数。例(15)用同形表示第1、2人称复数,却用异根分化第3人称复数。如: B.[+说话人]对立型。该型第2、3人称的数分化手段或数形态相同,但与第1人称的不同。有异根+加缀(例(16))、异根+屈折+同形(例(17))两种手段。例(16)用异根分化第1人称复数,用加缀分化第2、3人称复数。例(17)用异根和同形分化第1人称的数,用屈折分化第2、3人称的数。如: C.[±听话人]对立型。该型第1、3人称的数分化手段或数形态相同,但与第2人称的不同。仅见于异根+加缀这一种手段。如例(18)用异根分化第1、3人称复数,用加缀分化第2人称复数: 3.势力对比 本文考察的40种语言中,数分化模式的势力对比统计见表2。 由表2可知:①数分化通见于40种语言的人称代词。②视角分化型比均衡对立型略占优势。视角分化型中,[±在场]对立型(40%)>[±说话人]对立型(7.5%)>[±听话人]对立型(5%)。③均衡对立型中,单式(37.5%)>多式(10%)。视角分化型中,多式(50%)>单式(2.5%)。④数分化的基本手段及其优势序列是:加缀(62.5%)>屈折(60%)>异根(35%)>同形(15%)。它们常配合使用,其优势序列为:屈折+加缀(25%)>加缀(22.5%)>屈折(15%)>异根+加缀(10%)>异根+屈折+同形(7.5%)>屈折+异根(5%):异根+屈折+加缀(5%):异根+同形(5%)>异根(2.5%):屈折+同形(2.5%)。⑤孤立语和复综语多为均衡对立型,粘着语和屈折语多为视角分化型。⑥孤立语分化数的优势手段是加缀,粘着语是异根+加缀,屈折语是屈折+加缀,复综语是屈折。 40种语言的人称代词数分化有单复数二分、单复双三分、单双小群大群四分(3至10为小群,10以上是大群)3种体制。二分体制语言占绝大多数(33种);三分体制占少数(6种,多见于复综语);四分体制仅莫里帕塔语1种。二分体制语言分布序列为:粘着语(10种)>孤立语(9种)>屈折语(8种)>复综语(6种)。三分体制语言分布序列为:复综语(3种)>屈折语(2种)>孤立语(1种)。 (三)性的分化 性的分化是局部信息细化导致语义复杂化的结果。分化模式有两种:一是均衡对立型;二是视角分化型,仅见于三元二分的情形。 1.均衡对立型 仅见于屈折手段。用该手段分化出阳、阴二元(例(19))或阳、阴、中三元(例(20))。如: 2.视角分化型 性视角分化型有3种:(a)[±阳性]导入型,根据阳性/非阳性对立进行分化;(b)[±阴性]导入型,根据阴性/非阴性进行分化;(c)[±中性]导入型,根据中性/非中性进行分化。如图2所示。 视角分化型的性分化采用屈折、屈折+异根、屈折+同形、异根+同形等4种手段。 A.[±阳性]导入型。有屈折(例(21))、异根+同形(例(22))两种手段。例(21)阴、中性是在阳性后加不同元音。例(22)先用异根分化出阳性,再用同形表示阴、中性。如: B.[±阴性]导入型。仅见于屈折+异根手段。例(23)用异根分化出阴性,再用屈折分化阳、中性。如: C.[±中性]导人型。有屈折+异根(例(24))、屈折+同形(例(25))、异根+同形(例(26))3种手段。例(24)先用异根分化出中性,再用屈折分化出阳、阴性。例(25)先用屈折分化出中性,再用同形表示阳、阴性。例(26)先用异根分化出中性,再用同形表示阳、阴性。如: 3.势力对比 本文考察的语言中具有性范畴的共17个,性分化模式的势力对比统计见表3。 由表3可知:①人称代词有性范畴的语言占所选40种语言的42.5%,优势序列为:屈折语>孤立语:复综语>粘着语。②视角分化型比均衡对立型略占优势。视角分化型中,[±中性]导入型>[±阳性]导入型>[±阴性]导入型。③均衡对立型都用单式手段,视角分化型更多是多式并用(53%)。④人称代词性分化的基本手段及优势序列为:屈折(82.4%)>异根(47.1%)>同形(23.5%)。它们常配合使用,其混单优势序列为:屈折(47.1%)>屈折+异根(29.4%)>异根+同形(17.6%)>屈折+同形(5.9%)。屈折最强势,通用于均衡对立型和视角分化型。⑤孤立语、粘着语和屈折语的性分化多为视角分化型,复综语多为均衡对立型。⑥孤立语分化性的优势手段是异根+同形,粘着语和复综语是屈折,屈折语是屈折+异根。 在与人称分化的关系上,性分化强烈表现为视角分化的[±在场]导入型。凡人称代词有性范畴的语言,则其第3人称必有性。第1、2人称的性只是或有的,仅西班牙语、莫里帕塔语和阿拉伯语第1、2、3人称都有性,前两种语言是均衡对立型,后一种是[+说话人]导入型。荷兰语第1、3人称有性。扣除这4种语言,[±在场]导人型占76.5%。 (四)格的分化 格的分化是句法功能复杂化导致语法复杂化的结果。就格本身而言,其分化都是[±主格/通格]对立的视角分化型。主格(nominative)或通格(absolutive)都是零形式或原式、基式(有些语言干脆叫基本格),其他格再行分化,根据它们与主格/通格的形式关系又可再分为两类。 1.严格的[±主格/通格]对立型 严格对立型是指主格/通格和其他格严格对立。主格/通格是默认式(零形式),其他格在零形式基础上进行分化,有加缀(例(27))、屈折(例(28))两种手段。例(27)用原式确立通格,用加缀分化其他格。例(28)用原式确立主格,用尾部屈折确立其他格。如: 2.非严格的[±主格/通格]对立型 非严格对立型是指主格/通格和某一个其他格同形,但和另外的格对立,有屈折+同形(例(29))、加缀+同形(例(30))两种手段。例(29)用同形31调表示主格和宾格,再用屈折55调分化领格。例(30)第1、2人称用同形表示通格和旁格,第3人称用加缀分化通格和其他格。如: 3.势力对比 本文考察的语言中具有格范畴的共26个,格分化模式的势力对比统计见表4。 由表4可知:①人称代词有格的语言占所选40种语言的65%,优势序列为:屈折语>粘着语>复综语>孤立语。②严格对立型多于非严格对立型。③严格的[±主格/通格]对立型都是单式分化,加缀明显多于屈折。非严格的[±主格/通格]对立型都是多式分化,屈折+同形明显多于加缀+同形。④人称代词格分化的基本手段及优势序列是:加缀(50%):屈折(50%)>同形(38.5%)。它们常配合使用,其混单优势序列为:加缀(42.3%)>屈折+同形(30.8%)>屈折(19.2%)>加缀+同形(7.7%)。⑤粘着语和复综语多为严格对立型,孤立语和屈折语多为非严格对立型。⑥格分化时,孤立语和屈折语只用或多用屈折+同形,粘着语和复综语多用加缀。 格分化也可按与人称的关系,分为均衡对立型和视角分化型两种。均衡对立型较多,如例(27)的3个人称代词的格分化手段和形态相同。视角分化型较少,只有[±在场]导人型(共9种),且多见于屈折语,如例(28)主格用原式,其他格用尾部屈折分化,但第3人称屈折不同。格分化跟人称视角分化的关联性明显降低,有的看不出跟人称的关系(如用声调屈折分化格的例(29)),故不再细论。 三、人称代词形态有序分化的存在基础及系统本质 (一)人称代词形态范畴的地位不均衡性及有序性对形态分化的影响 人称代词的4种语法范畴反映了语用、语义、语法的3个棱面。人称和数反映了交际参与角色和参与者的规模,属语用义;性反映了参与者恒定的现实属性,属纯语义;格反映了组合关系上的功能,属语法义。其中,人称和数是必有信息,具有语言的强普遍性。马清华、韩笑[40]指出称代是语言中不可取代的基本迭代模式之一,人称代词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代偿了(直指)重复或(依赖语境意会的)省略的表达功能,是语言复杂系统的重要存在基础。如果没有人称范畴,人称代词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因此,虽然人称和数都是必有信息,但人称是核心信息,数附丽在人称之上。在人称和数的矩阵关系中,人称是横向系列,数是纵向系列。人称在数的默认式即零形式的单数里就得到分化,但数的分化需在人称实体成分上进行。性和格是或有信息,具有语言的弱普遍性。从另一角度说,人称和数是人称代词的内部范畴,性和格是人称代词的外部范畴。格反映语法组合关系上的功能信息。如果说人称、数、性是指称类形态,则格是结构类形态。 人称代词诸范畴的地位不均衡性及有序性对人称代词形态分化造成了以下影响。第一,就语言分布而言,40种语言中的人称代词都有人称和数信息,有格语言26种(屈折语10>粘着语8>复综语7>孤立语1),有性语言17种(屈折语10>复综语3:孤立语3>粘着语1)。 第二,就人称代词各范畴分化手段及优势序列而言,人称主要表现为词汇性,性总体呈词汇语法性,数总体呈语法词汇性,格主要表现为语法性。人称代词各范畴分化手段及优势序列为:[人称分化]异根>屈折[性分化]屈折>异根>同形[数分化]加缀>屈折>异根>同形[格分化]加缀:屈折>同形。四大范畴构成如下语法性增加而词汇性减弱的序列:人称>性>数>格。人称、性、数的分化模式(从跟人称的关系看)总体上都是多式并用的视角分化型居多,由于格范畴语法性和规则性程度升高,因此格分化相反只用或多用单一手段的均衡对立型。虽然在视角分化型中,四大范畴都是[±在场]导入/对立型居多,但在格分化中的比重比在人称、数、性分化中的比重明显降低。 第三,就优势分化手段跟语言类型的关系而言,无论哪种语言,人称分化的优势手段都离不开异根,且都不用加缀。在优势单一手段中,异根见于人称分化,屈折见于数、性分化,加缀见于格、数分化。具体情况是,孤立语人称分化是异根,数分化是加缀,性分化是异根+同形,格分化是屈折+同形;粘着语人称分化是异根+屈折,数分化是异根+加缀,性分化是屈折,格分化是加缀;屈折语人称分化是异根,数分化是屈折+加缀,性分化是屈折+异根,格分化是屈折+同形;复综语人称分化是异根+屈折,数分化和性分化都是屈折,格分化是加缀。 第四,有时同样用屈折手段,人称和其他相关范畴所选介质不同。以孤立语的上古汉语为例,归纳7位音韵学者对上古人称代词拟音(见表5),表中的人称、数、格特征分析如下。 由表5可知:①上古汉语人称代词内部存在形义关联,总体上分化人称、数和格的手段多为屈折,用声母屈折分化人称,用韵母屈折分化数和格。②第1人称“余、予”和第2人称“汝”,第1人称“台”、第2人称“而”和第3人称“之、其”都是韵母叠韵,用声母屈折分化人称。③第1人称代词分为两个语音系统:d-系“余、予、台、朕”和-系“吾、印、我”,第2人称大致只有一个系统:n-系“戎、汝、若、乃、而、尔”,都是声母双声,用韵母屈折分化数。第3人称分为两个系统:“厥”自成一类,与“其”的声母是双声,用韵母屈折分化格。“其、之”是韵母叠韵,用声母屈折分化数,是搭了人称分化的便车。当辅音和元音都用作上古汉语人称代词的范畴分化手段时,显然优先把声母屈折分配给人称,然后才把韵母屈折分配给数和格。因为起首的辅音“往往承载着比元音重要得多的意义信息”[48]。这里的所谓“声母屈折”可能是一种假象,究其本源很可能来自不同的“拟声要素”[49],因而完全是词汇性的。 第五,人称代词的格可应句法需要而产生,也可因需要消除而丧失。早期语言模式化水平低,语序不十分定型,语言理解强势依赖语境和常识,如甲骨文句法[50]。一个简单句里若出现两个人称代词,往往造成歧义,即使语境和常识也无法帮忙消除。这种无奈从现代汉语话题句的限制就看得出来,比较主宾语不等势的“我吃了饭|饭吃了我|我饭吃了|饭我吃了”和主宾语等势的“我打了你|你打了我|*我你打了|*你我打了”。因此,早期语言里的人称代词更需要格的形态。人称代词可在语言史的早期完全独立地发展出格的形态,而无关乎名词有还是没有格的形态。远古汉语的人称代词有人称、数、格的区分,但名词没有格、数的区分。在最早出土文献甲骨文里,人称代词的数区分严格,格区分倾向明显。表6是对李曦[51]的统计结果进行再处理(敝开意义不明的用例)而得。 由表6可知,“余”为第1人称单数,多作主格,“朕”为第1人称单数,多作领格,“我”为第1人称复数,多作主格。钱宗武[52]说:“甲文、金文有‘余’无‘予’。《尚书》、《论语》、《孟子》则有‘予’无‘余’。先用‘余’,后用‘予’。‘予’笔画简约,周秦以后渐以代‘余’。”在数的分化上,张玉金[53]与其结论一致:第2人称代词有“汝(单数)、乃(单数.领格)、尔(复数)”,但用例极少。第3人称代词一说跟指示代词“之”同形。一说尚未发现,但有指示代词“之”[51]。两说实际无冲突。这也印证了先有第1人称,后有第2人称,最后有第3人称的发生学序列,且印证了数是人称代词中的必有范畴。最早传世文献今文《尚书》里,仍有较明显的格、数分化,将钱宗武[52]统计的今文《尚书》人称代词用例数归总并进一步细算,得表7。 由表7可知,第1人称“予”多用作主格.单数,“朕”多用作领格.单数,“我”多用作主格领格.复数。第2人称“汝”多用作主格.单/复数,“尔”多用作主格.复数,“乃”多用作领格.复数。第3人称“之”多用作宾格.单/复数,“其”多用作领格.单数,“厥”多用作领格.复数。对比表6、7可知,随着时代发展,格分化的倾向程度趋降,但格分化倾向犹存。王力[54]指出:“到了西周,主宾格第1人称的‘余、我’有混同的趋向。”在句法模式化水平逐渐升高、语序逐渐定型后,人称代词格分化的需要也慢慢随之消失,因此,上古汉语人称代词的格区分从一开始就不严格,尚未向严格发展就趋于混同了。发展到后来,人称代词彻底失去了格的区别。 第六,格范畴在人称代词中的地位大于性范畴,因此格范畴的普遍性和稳定性程度大于性范畴。古英语里的人称代词有数(单、复、双)、格(主格、宾格/与格、领格)、性(第3人称阳、阴、中)的词尾变化,名词也有数、格、性(阳、阴、中)的词尾变化[55]。但现代英语仅人称代词有格的变化,名词没有,人称代词和名词都没有了性变化。按理说,现代英语以固定语序代偿了消失的形态后,人称代词的格信息已显多余,但因为代词是基本词汇中的根词,频率极高,格信息既然已经与人称、数信息以融合形式形成了严格而完整的人称代词系统,故也能依靠基本词汇的稳定性,继续保留其早期形态。相比于其第3人称代词性形态的消失来说,格信息的存续要顽固得多。 (二)人称代词中人称、数、性、格的次范畴地位不均衡性及有序性对形态分化的影响 人称代词中人称、数的次范畴地位不均衡,但又是有序的。首先,人称的核心信息是反映在场交际关系,作为在场人的第1、2人称最基本,指说话人自己的第1人称熟知度最高。第3人称为非在场人,缺乏交际地位。其次,典型的交际现场在单个说话人和单个听话人之间进行。其熟知度、典型度的有序化关系是:①第1人称>第2人称>第3人称。②单数>复数>双数。第3人称单数是非在场角色的典型,性范畴三性先分有性和无性,有性再分阳性、阴性,又以阳性为最典型。格范畴中主格/通格(基本格)最典型。这些不均衡性和有序性对人称代词的形态分化造成了以下影响。 第一,跨语言材料表明,第1、2人称代词有自己独立的词汇形式,第3人称代词往往借自其他词类,且在理据关系上,第1人称理据最隐晦,第2人称次之。第3人称理据较显明,普遍有两个来源:一是借用指示代词。上古汉语的第3人称由指示代词“之、其”演变而来[56],用远指来隐喻不在交际现场或远离说话人的人。比较多家拟音:[高本汉[41]]兹。可见,近指“兹”和远指“之”叠韵,通过声母屈折分化近远指(前者有“斯、是、此”多种变体),“之”本属指示代词系统。第2人称代词“你”源自“接近、临近”义的隐喻表达,“尔、若”都有临近、类同义(并可最终回溯到对趋近吮吸的拟声),以此隐喻交际现场靠近说话人的听话人,即以临近喻近称;第1人称代词“我”则可能是用对应答叹词的拟声(即应答声)隐喻说话人主体,但已相当隐晦[49,57]。又如古英语是原始印欧语的词基(base),根据原始英语的构拟[27],*hi(他)和*ko(ki)(这)、*ko(这)和*to(那)是屈折,可知第3人称代词借用于指示代词。有的语言不仅借用指示代词作为第3人称代词,而且还以其距离远近隐喻后者的数。W.Pulte[36]指出:切洛克语近指指示代词转作单数第3人称代词,远指代词vsgina转作复数第3人称代词。孔令达[58]指出:母语习得上,第3人称单数也都晚于指示代词:近指“这”(1:6)>远指“那”(1:8)>他(2:0)。二是从代词系统外部借用名词“人”。曹翠云59指出:苗瑶语支第3人称代词“他”从名词“人”发展而来,如: 第二,作为发生学的旁证,人称、数的次范畴地位不均衡性及有序性也影响到它们的习得顺序,总体上先习得第1人称,后习得第2、3人称(后者差距不显著),先习得单数,后习得复数。孔令达[58]指出:我(1:8)>你(2:0)>他(2:0)>我们(2:0)>你们(2:6)>他们(2:6)。许政援、闵瑞芳[6]指出汉语儿童对人称代词的习得顺序是:我(16个月2天)>你(19个月0天)>他(19个月18天)。Cooley[6]等国外学者也发现英语、德语儿童习得人称代词的顺序具有一致性。人称代词的数范畴习得晚于相应数词、量词的习得,并且是以数概念的形成为人称代词数的认知域(cognitive domain)。比较儿童单数代词“我”、数词“一”、量词“个”的习得时间,复数代词“我们”、数词“两”、量词“双”的习得时间:[人称代词]我(1:8),你(2:0),他(2:0),我们(2:0),你们(2:6),他们(2:6)[数词]一(1:6),两(1:8),三(2:6)[量词]个(1:6),双(2:0)[58]3条序列互证,证明了人称代词的数习得序列。 第三,与第1、2人称相比,第3人称代词在四大范畴的形态分化上常表现出较大程度的异质性,导致在视角分化型中,所有范畴都是[+在场]导入/对立型居多,且常多式有序并用。又如,凡人称代词有性范畴的语言,则其第3人称必有性范畴,第1人称和第2人称有性的语言很少。 第四,性的视角分化型的优势序列是:[±中性]导入型>[±阳性]导入型>[±阴性]导入型。[±中性]导入的本质是优先区分有性和无性。在均衡对立型中,阴阳二元对立型多于阴阳中三元对立型。前者的本质是极性对立。总体上仍能看出性分化受现实作用的影子。格分化都是[±主格/通格]对立的视角分化型,严格的[±主格/通格]对立型比非严格的[±主格/通格]对立型明显占优势。所有人称代词有格的语言几乎都表现出对主格/通格(或基本格)的原型利用,以默认式表达。 第五,在分化模式跟分化手段的关系上,均衡对立型只用或多用单一手段,视角分化型常多种手段并用。后者是利用了它们的次范畴地位不均衡性和有序性。 (三)人称代词四范畴的相互关联 人称、数、性、格范畴有不同程度的系统关联,故能合聚而成人称代词,又各具特色。 第一,人称和数、性、格的关联。人称和数的关联分析见上文。数、性、格的分化都可从跟人称的关系看,第3人称代词反映非在场人,它常来自指示代词或名词等外系统,能共享那些词类的语法特征,表现出一定的异质性,导致数、性、格的视角分化型优势模式都是[±在场]对立型。 第二,性和数的关联。对象一般在可数的范围内才能确认其性别,所以数跟性存在某种关联。在有的语言里,性分化可构成对数分化的隐喻。Kortmann[62]指出:英语萨默塞特(Somerset)方言的性范畴系统首先对可数/不可数名词分别敏感,其次才对有/无生命、男性/女性之别敏感,it只用于不可数名词,he只称代男性或可数的非指人名词。如: (32)a.[不可数]Pass the bread,it’s over there.(把面包传过去,它在那里。) b.[可数]Pass the loaf,he’s over there.(把面包传过去,它在那里。)(萨默塞特方言) 基于性、数关联,性的分化在单数中凸显,在双数和复数中趋于中和。在人称代词有性的17种语言中,性在双数中和的语言有3种,在复数中和的有11种。例(33)第3人称单数分阳、阴两性,第3人称双数和复数不区分。例(34)第3人称单数分阳、阴、中三性,第3人称双数不区分。例(35)第3人称单数分阳、阴、中三性,第3人称复数不区分。如: 从范畴分化的优势模式跟语言类型的关系看,人称、数分化时,孤立语都以均衡对立型占优势,粘着语都以视角分化型占优势。屈折语和复综语呈对角线分布,屈折语人称分化时以均衡对立型占优势,数分化时以视角分化型占优势,复综语则相反。性分化时,除孤立语外,其他三类语言与它们各自的数分化优势分布模式一致。 第三,性和格的关联。性反映生命度和其他特征信息,因而影响到充当各种格的能力和方式。半数以上人称代词有性的语言(10种)都与格有共变关系。在不同的格中,性的分化手段也多不同。例(36)第1人称复数主格不区分性,复数所有格区分阳性/阴性和中性。例(37)第3人称单数主格用屈折区分阳性和中性,用异根区分阴性,宾格用异根区分阳、阴、中性,属格和与格用同形表示阳性和中性,用屈折区分阴性。 (36)wij(1复.主格);onze(1复.所有格.阳/阴性),ons(1复.所有格.中性)(荷兰语) (37)er/sie/es(3单.主格.阳/阴/中性);ihn/sie/es(3单.宾格.阳/阴/中性);seiner/ihrer/seiner(3单.属格.阳/阴/中性);ihm/ihr/ihm(3单.与格.阳/阴/中性)(德语) 第四,数和格的关联。单复双数的典型程度不均衡,因而影响到对它们的格特征的关注度和区分度。虽然数不同而格分化相同的语言居多,但也有少数语言(6种)的数分化和格分化有共变关系。如例(38)第1人称单数用屈折区分主格和直接宾格/间接宾格,复数不区分格。例(39)第1人称单、复数的格屈折变化不同,双数主格和宾格、属格和与格同形。 (四)人称代词四范畴的形态独立性 第一,人称、数、性、格四大范畴也见于其他词类。在各词类中的分布广度成为语言类型分化的重要指标。总体上,它们在人称代词中的语言分布均明显高于其他词类。 1.人称范畴 孤立语的人称范畴仅见于人称代词,其他语言类型的人称范畴也见于其他词类。比较人称范畴在所选40种语言中的词类分布广度的优势序列及语言分布广度(数字表语言数,下同):[孤立语]人称代词10[屈折语]人称代词10:动词10[粘着语]人称代词10>动词8>名词3>指示代词1[复综语]人称代词10:动词10>名词7:形容词7>指示代词1。 2.数范畴 数在40种语言中有较广的词类分布,但在人称代词中的分布度最高。孤立语仅分布于一般指称类成分,这就跟其他语言区分开来。根据在指称类成分上是否有更广的数范畴分布(冠词或数词),粘着语又跟屈折语、复综语区分开来。比较:[孤立语]人称代词10>指示代词7>名词2[粘着语]人称代词10:指示代词10:名词10>动词7>形容词2[屈折语]人称代词10:指示代词10:名词10:动词10>形容词8>定冠词6>不定冠词3[复综语]人称代词10:动词10>名词9>指示代词7>形容词5>数词1。 3.性范畴 性范畴在孤立语和粘着语里仅见于人称代词,在复综语里词类分布较广,在屈折语里词类分布最广。语言分布上,屈折语均有性范畴,但在其他类型的语言里,有性范畴的都很少,都在三成以下。比较:[孤立语]人称代词3[粘着语]人称代词1[屈折语]人称代词10>名词9>指示代词8:形容词8>定冠词6>不定冠词4>动词2:数词2[复综语]人称代词3:形容词3>指示代词2:名词2:动词2。 4.格范畴 格在孤立语里仅分布于人称代词,且呈明显弱势的语言分布。在其他类型的语言里,格在人称代词的分布度也居最高,且有广泛的词类分布,语言分布也较强势,见于一半以上的语言。显然,格形态的词类分布将孤立语和其他语言区分开来。在词类分布广度上,屈折语和复综语要略大于粘着语。比较:[孤立语]人称代词1[粘着语]人称代词8:名词8>指示代词6>形容词4>动词1[屈折语]人称代词10>名词6:形容词6>指示代词4>定冠词3:数词3>动词1:不定冠词1[复综语]人称代词7:名词7>形容词6>指示代词5>动词1:数词1。 第二,由于人称、数、性、格范畴在人称代词中的突出地位,它们有或可有独立形态系统。 人称有自己的独立系统。10种孤立语和粘着语中的日语、韩语都仅是人称代词有人称范畴,其他词类没有该范畴。大凡其他词类也有人称形态,均受惠于人称代词的形态化,且理据显明[40]。人称是人称代词的核心范畴,可向其他词类单向扩散。人称代词的形态化从根本上将孤立语与其他三类语言区分开来,其第一站就是成为动词的形态。 人称代词可以有独立的数系统。人称代词的数有3种情形:①独立的数形态。如:陕西商州话的人称代词通过声调屈折分化数,单数为53调值,复数为21调值,但名词复数通过加后缀表示。陕西户县话的人称代词复数加后缀“的”,但指人名词复数加后缀“们”[63]。马来语人称代词通过异根分化单复数,名词没有单复数,但名词通过重叠表示数量多。②与指人名词共享复数形式,见组1。③与一般名词共享复数形式,见组2。 若人称代词(第3人称单数)和其他词类都有性范畴,则它们的性形态相同或局部相同。40种语言中的11种语言无一例外,如德语人称代词、指示代词、定冠词用尾部屈折分化阳性和阴性,-r表阳性,-s表中性,-e表阴性。从人称代词的来源看,其性范畴有可能来自其他词类,否定了它的独立性。理由是:①所有其他词类有性的语言,人称代词也必有性。②人称代词有性的语言,其他词类未必有性。40种语言里有6种语言(孤立语的侗语、苗语、泰语,粘着语的韩语,屈折语的英语,复综语的莫里帕塔语)仅人称代词有性,其他词类没有性。 人称代词可以有自己独立的格系统。40种语言里有6种语言(孤立语的白语,屈折语的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英语,复综语的努特卡语)仅人称代词有格,其他词类没有格。 我们考察后发现,人称代词四大语法范畴的形态有多种分化模式和分化手段。用计量方法归纳出了这些模式、手段及其与语言类型关系的多条优势序列:①语言分布的优势序列:[四范畴]人称:数>格>性[格]屈折语>粘着语>复综语>孤立语[性]屈折语>复综语:孤立语>粘着语。②分化手段的优势序列:[人称]异根>屈折[性]屈折>异根>同形[数]加缀>屈折>异根>同形[格]加缀:屈折>同形。③分化模式(从跟人称的关系看)的优势序列:[人称/数/性]视角分化型>均衡对立型[格]均衡对立型>视角分化型。④立足于性、格本身的视角分化型的优势序列:[性][±中性]导入型>[±阳性]导入型>[±阴性]导入型[格]严格的[±主格/通格]对立型>非严格的[±主格/通格]对立型。⑤语言类型与优势分化模式的关系:[人称/数]孤立语-均衡对立型;粘着语-视角分化型;屈折语-[人称]均衡对立型,[数]视角分化型;复综语-[人称]视角分化型,[数]均衡对立型[性]孤立语/粘着语/屈折语-视角分化型;复综语-均衡对立型[格]所有人称代词有格的语言-主格/通格(或基本格)用默认式表达。⑥语言类型与优势分化手段的关系:[人称]孤立语-异根;粘着语-异根+屈折;屈折语-异根;复综语-异根+屈折[数]孤立语-加缀;粘着语-异根+加缀;屈折语-屈折+加缀;复综语-屈折[性]孤立语-异根+同形;粘着语-屈折;屈折语-屈折+异根;复综语-屈折[格]孤立语-屈折+同形;粘着语-加缀;屈折语-屈折+同形;复综语-加缀。最后论述了人称代词形态有序分化的存在基础及系统本质,认为人称代词形态范畴及其次范畴的地位具有不均衡性及有序性,这对形态分化产生影响。人称和数都是必有信息,人称是核心信息,性和格是或有信息。次范畴地位的有序分化关系是:[人称]第1人称>第2人称>第3人称,在场角色>非在场角色[数]单数>复数>双数[性]先分有性和无性,有性再分阳性、阴性,但又以阳性为最典型[格]主格/通格(基本格)最典型。人称代词的四范畴间相互关联,因此能合聚而成人称代词。虽然这四大范畴也可见于其他词类,但它们在人称代词中有着最高的语言分布,且具有某种程度的独立性,证明了代词在语言中无可取代的基础地位。 ①本文选取的40种语言及出处:[孤立语]越南语[1]、缅甸语[2]、泰语[3]、马来语[4]、傣语[5]、语[6]、黎语[7]、侗语[8]、苗语[9]、白语[10][粘着语]日语[11]、韩语[12]、蒙古语[13]、满语[14]、维吾尔语[15]、哈萨克语[16]、土耳其语[17]、格鲁吉亚语[18]、芬兰语[19]、匈牙利语[20][屈折语]拉丁语[21]、法语[22]、意大利语[23]、西班牙语[24]、德语[25]、荷兰语[26]、英语[27]、希腊语[28]、俄语[29]、阿拉伯语[30][复综语]楚克奇语(Chukchi,俄罗斯)[31](104-111)爱斯基摩语(Eskimo)[31](209-213),鲍莱语(Baure,南美)[31](307-312),努特卡语(Nootka,北美)[31](378-381),阿伊努语(Ainu)[32]林布语(Limbu,尼泊尔)[33],卡巴尔达语(Kabardian,高加索)[34],阿拉姆布拉克语(Alamblak,巴布亚新几内亚)[35],切洛克语(Cherokee,北美)[36],莫里帕塔语(Murrinh-Patha,澳大利亚)[37]。其中,“格鲁吉亚语被认为是一种粘着语,这意味着每个词缀都表达一个单一的含义,它们通常不会相互融合或在语音上相互影响”[38],“(其)形态主要是粘着的,只存在一些融合形态”[39]。也有人把它归入词组屈折语,兹不取。 原文参考文献: [1]梁远,祝仰修.现代越南语语法[M].北京:世界图书北京出版公司,2012:237-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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