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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若琴弦》的修辞叙事

http://www.newdu.com 2018-12-12 文艺报 张旻昉 参加讨论

    史铁生的小说《命若琴弦》提供了一个极好的范例,我们可以利用有效的分析框架来解读叙事,并从中显示出耐人寻味的叙事美学意义。
    同一人称叙事下的视角差异及时间的多层次性
    小说中的人物并非是一个孤立的个人,他们有自己的个性和行动,而各个人物之间往往形成错综复杂的关系。这种关系如何产生,如何发展,都与作家选择叙述点的位置息息相关。在《命若琴弦》中作者看似选择了第三人称这一全知全能的视角,事实上文章中也确实大量地采用了第三人称叙事,然而同样是第三人称,通观全篇,作家却在其中实现了不动声色的视角转变,不仅实现了内容的纵深拉伸,还让阅读者体验了时间的多层次感。
    从叙事文本的视角来看,第三人称全知全能视角的使用可以为作者的叙事带来随时切入的方便性,在文章一开始,从“莽莽苍苍的群山”的一段情景的描绘中,叙述者不动声色,让环境事实本身来说话,让两个人物——老瞎子和小瞎子,走进了阅读者的视线。紧跟着,虽然仍用了第三人称,却走进了老瞎子的内心, “一天比一天紧张、激动”,而在小瞎子和老瞎子的互动里,也充满了诸如“老瞎子有点可怜他了”;“老瞎子暗笑”;“小瞎子跟在师父身后闷闷地走路”这样一些蕴含着作者对人物个性的审美评价,特别对于主要人物之一的老瞎子的眼睛的描述,当小瞎子质疑为何要弹断一千根弦才能抓药时,老瞎子“两颗骨头一样的眼珠对着苍天,像是一根一根地回忆着那些弹断的琴弦”,更是描绘出了一个一生寄予期冀在弹断琴弦后找到药方的老瞎子的形象,这一点与刚开始描绘的两个人物形象不同。在这里作者完成了一次完美的起承转合,让阅读者的审美体验也上升到了一种感同身受的地步,而这一切,都是通过同一人称但不同的叙事角度来完成的。
    这样的角度变换,再加之叙事时间是没有起点的,故事从“莽莽苍苍的群山”开始,不知不觉间两个瞎子就开始叙事,他们似乎是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行走是为了弹琴,弹琴是为了弹断琴弦,弹断琴弦是为了拿到一张恢复光明的药方。而当两人行进到了此文的事发地野羊坳时,时间出现了两个层次,一个时间是在小瞎子避开老瞎子和最终被发现的过程里完成的,在这个过程中小瞎子与兰秀儿偷听收音机,另一时间层次则是老瞎子对50年弹奏的回忆,对即将看到光明的激动心情。两层时间轴因为小瞎子意外生病事件出现了另一叙事时间的延续,一边为他与兰秀儿在一起提供了时间支撑,而另一边延续了老瞎子每天照例弹琴说书的叙事时间。叙事时间层次交叉进行,直到老瞎子终于弹断了琴弦,光明的梦想触手可及,而小瞎子与兰秀儿感情日渐升温。叙事时间在这里发生了再次转变,分为了显性时间层和隐性时间层,故事明面上是顺着老瞎子独自出行去寻找药方,而隐性的却是另一个时间层中,小瞎子在老瞎子走后,独自经历了兰秀儿出嫁,随后伤痛地离开野羊坳。老瞎子满怀希望地出外寻药,却一下跌进了绝望的谷底,再到最后坦然面对药方无字,重回野羊坳。在此,作者完成了时间的融合,叙事时间又重合于两人相见的叙事中,直到小说的最后,又回到了“莽莽苍苍的群山”里,叙事时间又重回最初,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文章的开头和结尾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范式。这种多层次的交叉叙事时间,给人以空间的宏大感,并且在这样的时间层次中,借用同一人称叙事角度的变化显示出了故事的重点和次重点。
    叙事主体感情的对象化建构了叙事进程
    作家笔下的人物虽由作家自己创造,但却又是一个个独立的有自身个性、思想及行为的个体。因此,在他们各自的叙述角度中所体现出的现实世界,是经过了他们思想感情的过滤的,是与他们各自人物性格特征相对应的对象化世界。高明的作家将此利用,即可将叙事进程建立在这样的对象化世界之上,显示出叙述者和读者,或者是作者和读者之间存在的知识判断、价值见解等方面的分歧,并产生叙事的魅力。
    刚开始进入故事的“太阳”是“正热的凶”的,这是客观的自然环境,却充满了不稳定性,以此来显示人物所在的环境也是极其不稳定的。随着一老一小两个瞎子一天艰难地行走,“暴躁了一整天的太阳这会儿正平静下来”了,这是人物心情的自然投射,反观,则是行走的步履维艰。这不仅仅是说太阳“暴躁”,更给阅读者带来了审美上的一种无奈感,这种无奈感是由自身的生理缺陷造成的,同时又是无能为力的宿命观,带有伤痛的人生。叙事进程变得委婉起来,阅读者饶有兴致地想看看,究竟这样的人物会迎来怎样的命运。在这样对象化的“太阳”中,出现了一种拉伸的张力,当老瞎子在教育小瞎子后,他想起即将就要弹断最后几根琴弦,拿到药方,可以见到光明时,“太阳变成了一汪血”。在故事进程中,这汪血充满了隐喻化的内涵意义。而引出了文本中叙事者首次提出的希望——弹断琴弦就能拿到一张治好失明的药方。在这里,文本内外的人物产生了一种对抗,文本内的坚信与文本外的否定,老瞎子对此坚定不移,而阅读者却清晰地看见光明能否看到与弹断琴弦是无关的,所谓药方只是一个虚设的自欺欺人的幌子而已。也就是说,阅读者解构了作品中人物的信仰建构。
    另外,在唯一可以让小瞎子了解世界的收音机里,“姑娘的眼睛就像太阳”。这一主体感觉的对象化恰恰构筑了除了自然环境的不稳定性之外的人物关系环境的不稳定。小瞎子坚信兰秀儿是他的好朋友,甚至是他的精神寄托,然而这样一个精神寄托却最终无法摆脱命运的安排,远嫁出山,小瞎子陷入了对命运不可掌控的失望中。到了最后,故事的结局昭然若揭,老瞎子终于发现,自己毕生所希望的弹断琴弦,拿到可以治好失明的药方不过是一张白纸时,在绝望中重新回归平静,回到了野羊坳,找到了同样因为兰秀儿出嫁而伤心失望的小瞎子。故事将对象化的主体与两个相对独立的不稳定环境中的张力合二为一,当面对小瞎子想睁开眼再看看的希望时,“太阳像一面闪光的小镜子……”此时,镜子象征着希望,这个希望,不仅仅是小瞎子的,更是老瞎子的,还是老瞎子的师父的,在这个意义上来讲,镜子不仅仅是希望,还是一种传承,一种传递,一种影射,一种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不为的事实。在那一瞬间,老瞎子明白了自己师父的良苦用心,为此给自己的徒弟小瞎子指出了人生的路:弹断1200根琴弦后就可以达到自己的梦想,拿到药方恢复光明。他做出了跟自己师父一样的事,把无字药方封进了小瞎子的琴里,看似悲壮,却是生命真谛的传递。弹断琴弦的数量从800到了1000,又增加到了1200,这是一种宿命,同时也是一种生命的递增。
    而在此时,之前构筑起来的阅读者和文本对象的张力得到了解决。作者给出了一个极好的答案。由此,作家借助作品的故事文本完成了一个人类生存困境的寓言,从个体痛苦的救赎演变到了群体苦难的理性接受,这正是小说的价值之所在,也正是史铁生诸多文章中所显现出来的价值。人生是一个真实的过程,虚设的目的未必是为了实现,而是为了在过程中有行进的方向,有对绝望反抗的勇气和希冀,是一种对内心本源性困境的反抗,而非对外在目的的困境的反抗。让人可以在面对必死的生命结果中,远离孤单和寂寞,在每一个无望的时刻都充满了盈然的生命力和处之泰然的精神。
    由此,《命若琴弦》完成了一个哲学命题的构想,在这样一个叙事进程下勾勒了蕴含目的与过程的哲学构想。
    多视角的立体效果隐喻内涵
    在全知全能叙事中,叙述者好像一个上帝一样,可以预知整个故事的走向脉络发展,但如果整篇故事完全如此,不免失了乐趣。如果在勾勒人物形象或是描绘具体意象时,退回到各种人物视角之中,根据艺术构思的需要,不断转换叙述角度,从而使人物形象或是意象变得多层次多角度的立体化丰富起来,反而可以使阅读者接收到这一意象时,显得真实可信,并栩栩如生。
    比如,关于“世界”的描绘。在小瞎子的世界里,世界是混合他前三年的有光世界的“朦胧记忆”以及匣子里传递给他的丰富世界。而展现老瞎子的世界时却是在他弹断琴弦,即将就要拿到药方之时,也就是说是在他想到自己就要见到光明时,他想到的世界,“他无数次感到过她的温暖和炽热的太阳,无数次梦想着的蓝天和月亮和星星……”甚至,在背一把三弦琴满世界走,说了50多年书的老瞎子身上,也给山里的人带来了另外的世界,这个世界也是各自不同的,“老的要听董永卖身葬父,小的要听武二郎夜走蜈蚣岭,女人们想听秦香莲。”而兰秀儿呢?兰秀儿面对山外世界的“恓惶”,是再要一个“电匣子”、“冒烟”的火车。所以“世界”究竟是什么?可以这样看,这里每一个世界都是作者外在物化的投射,即是他对宿命的理解。而生命的过程就是一个不断超越自身局限的过程。史铁生因此将宿命延伸到了对整个人类普遍困境的超越。在这个意义上去看“世界”,不仅仅是小说文本中的世界,也绝非作家自己的真实世界,而是他自己认识到的整个人类的世界。这个世界也构筑了整个故事的世界,好比“愚公移山”,好比“精卫填海”,好比神话故事的西西弗斯,尽管已经被判定受终身绝望的苦难,却最终跨过了绝望把生命注入进了石头无尽的滚动中。在故事的世界里,为主人公设定了一个人生目标,却不让他们实现。实现等于破灭。这就好像一个悖论,而在悖论里,隐喻着我们人生的内涵。灵魂对身体的痛苦领悟,使作者更亲近生命本身的命题。命若琴弦,他将这样的故事意象绵延了他对生命最为自觉和执著的探求。瞎子代表了残缺、不完整、痛苦。“瞎子”、“琴弦”、“世界”凝聚了个体性差异,“理想本身不是为了实现,他只是用来牵引过程,使过程辉煌,使生命精彩。”
    如果小瞎子已知那是一个谎言,还会朝目的奔去吗?史铁生说:“我们既知那是虚构,又全心沉入其中……如果我们不信目的是真,我们就会无所希冀至萎靡不振,如果我们不明白目的为空,到头来我们就难逃绝望,既不能以奋斗的过程为乐,又不能在面对死亡时不惊不悔。”
    (作者单位:四川省文化产业职业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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