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每一个作家都会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写作有什么用处?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或许每个人都不尽相同,而对我来说,写作最大的用处在于它能让我看见真实的自己。佛家说,“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我想,写作就是其中的“见自己”。在现实中,很多东西是不能与人言的,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而写作,则能让你真实的面对自己,真诚的跟自己对话。 在我的小说《出家》中,最重要的一个着力点,就是见自己。虽然主人公的身份是丈夫,是父亲,是三轮车夫,是送奶工,是和尚,但归根结底,无论有着怎样的皮囊,他终究是人。可惜的是,他看不清楚,他不能见自己,他在各种身份里周旋,上升,跌落,所以,他一直在痛苦。 跟小说的主人公一样,在现实中,很多人都看不见自己。有一个词语叫作争先恐后,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词语,处处争先,处处害怕落后。不会有人去想,其实落后些,又有什么关系?可没人愿意这么想,这样的场景遍布我们生活的各个角落。没有人愿意慢一些,都盼着一骑绝尘而去,然后带着优越与同情的眼光看着身后的人。为了能争先,大家的聪明才智被彻底激发,将生活清理得干干净净,将那些貌似无用的东西全部剔除出去,生活成了一条直线。所谓的争先恐后,只不过是抢着往终点奔走。 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大家都不再在意自己的初衷。如何确认自己的身份,终于成了一种难事,人见不到自己,或者说,见不到真实的自己,这是很糟糕的一件事。 总有人说,文学要消亡了,因为看文学作品的人越来越少了,它越来越没有用处了。从现实的角度讲,这样的话是没有错的,因为他把文学看成了一种文化消费。如果这样,那么,在这样一个智能手机、电脑网络盛行的时代,文学可供消费的东西的确有限。 但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东西都不应该用一个数学的方式去算计,这些东西里头就包括文学。你不能斤斤计较文学给你带来了多少金钱,带来了多少物质。大多数时候,它给你带来不了什么东西,甚至它只是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的无所事事。仅此而已。从这个角度来讲,文学的确是没有用处的,它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它不是一日三餐,衣食住行。 但文学是不是真的没有用处呢?我觉得文学的用处恰恰是在这里,它能让你停下来,确认自己身份的一个方式。写作如此,阅读也是如此。一个人被一本好书所打动,最根本的原因,往往不是他从书里看见了别人的真实,而是看见了自己的真实。 当然,如果真要用数学的方式,我们也可以计算一下文学的用处。 我举个例子,好比我们的瓷器,所有的瓷器里,最贵重的都是赏器,是不具备任何实用价值的器物。如果用功利的角度考量,花那么大力气造一个瓷器,它装不了什么粮食,甚至装不了酱油米醋,那这样的东西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有床,在我的家乡,浙江东部沿海一带,古时候,如果看一户人家有没有实力,就看他家有没有一张朱金的千工床。那种床我见过,金碧辉煌,整张床上到处都是雕刻,亭台楼阁,戏曲人物,不厌其精。如果从实用性来讲,床不就是用来睡觉的吗?花那么多钱,雕得那么繁复,有什么意义呢? 正是这些当初不具备实用价值的东西,在数学意义上的几十年,几百年过去后,它们都成为了最值钱,最有价值的东西。这种价值,其实是代表了我们对更美好的一种向往。这是特别宝贵的东西,甚至,更扩大一些,我觉得人类能一直往前走,凭借的就是这样一种对更美好的向往。 而文学,恰恰也是如此。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