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蝉》完成于二〇一六年初夏,构思于某天晚饭后。那一天月光皎洁,蝉鸣得尤其凶狠。我的第一个短篇的雏形就诞生在那样一个夜晚。我出生于七月,所以就擅自把完稿日期定成我生日那一天。没想到运气真的很好,发表在了同年《人民文学》第九期。 可以说这篇小说的诞生与夜晚、月亮紧紧联系在一起,这是我与它们的缘分。 如果说太阳象征着热烈、健康、积极的那一面,那么月亮则代表着与之不同,它晦涩、隐秘,同时也具备柔和、静谧的力量。月亮的背面,是更阴暗潮湿、不被阳光所触及的区域。它是内心最私密的地方,它汲取你的负面情绪,警示你,让你提心吊胆,唯恐失去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在月亮的背面,有这么一面镜子,它反射出你内心最阴暗、最不为人所知的那一面,那么对我而言,这面镜子中一定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伤口与疼痛。 我与疼痛的“缘分”来自于儿时,牙齿磕地上的短暂麻痹,被美工刀划破后皮肤冰凉的触感,以及摔倒后手掌在石子路上摩擦时的火辣。这些千奇百怪、痛彻心扉的痛,深入骨髓,扎根、蔓延在我的潜意识中。我惧怕它,想方设法回避它。而在往后的人生中我才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生活中充满了各式各样存于人“内里”的痛苦,它们或许来自家庭、工作的压力,恋人分别、离别之痛。它无处不在,而“内里”的疼痛,往往比外在的更难以发现,难以愈合。 它更像是一根藤蔓,牢牢地盘踞在我内心的最深处。这是一种微妙的感受,它令我胆怯,也同样让我感到清醒。我害怕疼痛,每当我看到生活中那些能强忍疼痛继续前行的人,我都会感到由衷的敬佩。高三时期,我的心脏会短暂性剧痛,而每次疼痛都是发生在体育课打完篮球之后。我趴在桌子上,把所有的力量都紧紧凝聚在我的心脏部位,我的手死死按住心脏那儿,怕稍有松懈,就会一不小心痛死过去。也正是这加起来不到一分钟的剧烈疼痛,让我此后再也没有碰过篮球。 这是年少时我对待疼痛的方式,这也是我写这个故事的契机。我希望故事里的那个“我”能从那个现实中的我里剥离出来,发生质的蜕变。 所以说,在日常生活中,我是一个痛感强烈的人,别人眼里的小伤小痛,在我这里都会被无限扩大,说我矫情也好,胆小也好,我至今仍是如此。但这并不妨碍我通过别的方式去观察那些饱受折磨、人生充满疼痛的人,这些矛盾,最终黏合在一块儿,发生猛烈地化学反应,最终迸发出这样一个故事——主人公害怕疼痛,但又对此抱有迫切期待。小说中许多场景都来自我对童年的记忆,我慢热、内向,小说中的“我”有着同样的灵魂,故事表面上说的是“我”在电影院里遇见一个生活条件优越、寻找痛苦的女人,而实则,电影院是我的潜意识的化身,是我童年内心的具象化,是安全屋。影院里的女人则是我心中不安、阴暗的那一面。正是这样的组合,才能激化我内心矛盾的冲突。通往电影院的那条道路,同样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不同,那是“我”蜕变前苦苦挣扎、逐渐破败的人生之路。这些都是我想表达的内里的故事。 小说的题目,青色有青涩之谐音,而屡次出现的蝉,更像是一个符号,蝉蜕代表成长,它夹杂着痛苦以及喜悦。不可否认,生命中的许多力量来自于痛苦,“我”从惧怕痛苦,到期盼疼苦,到接受痛苦,也经历了人生的蜕变。而寻找疼痛的女人和小男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同一个人,称之为同一个“我”的不同人格也不为过。在小说的最后,长大的主人公回到故乡,在电影院里接受最后的“试炼”,而那个出现在和平影院的恶作剧小女孩,仍是“我”对于疼痛感到恐惧的某种微弱残留。她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在已经破败的电影院里仔细观察着“我”。不同于儿时的“我”,她更具有攻击性。“我”也从那个观察他人的人,转变成了被观察的人,就像是一年又一年破土而出经历蜕变又回归尘土的蝉。所以至此,小说完成一个简单明了的轮回。 我想表达的是,生活中一切的痛楚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巨大的痛楚往往富含巨大的人生意义。它与那些正面的情绪保持着平衡,如同太阳和月亮。它是隐藏于月亮背面的镜子,它没于黑暗之中,明亮、透彻,我看不到,但时刻能感受到它,它时刻提醒着我需要小心谨慎地应对每一天的生活。它亦敌又亦友,我汲取力量,强健自己的灵魂,但稍有不慎,我就会为此付出“疼痛”的代价。 我希望若干年之后,我能变得更坚定、隐忍。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希望这篇小说能成为我走向文学道路的起始之歌。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