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多人眼里,杨健民是一位睿智风趣、开朗健谈的长者。但他在诗的字里行间,却时不时流露出一丝忧伤。“目光走不出的依旧是荒芜/不如一起耗尽明日的流连”(《百花巷》)、“如果我搬不出体内的伤口/就用孤独填满我的一世”(《与一朵花对视》)、“我突然觉得凋敝,搬不动形而上的自己”(《理解一场雨》)、“红尘落下,断成一枝折翼的云/拥抱前世的离愁今生的漂泊”(《画之思》)。这些句子颇有婉约派宋词的味道,幽微缱绻,情思绵长。细想之下,这其实就是诗人敏感温柔的内心的诗化表现。一朵花、一杯茶、一场雨、一条河、一座城、一个节日、一件往事都能引发诗人千回百转、纷繁复杂的独特感受。被他写进诗里的,都是他的生活经历,但却远远跳出了生活气息。他的表达从来不停留于事物表面,往往将其转化为哲学命题来进行诗性地抒发。例如《黄河密码》,诗里的黄河富有历史感而又抽象。“河滩被芦苇拉出血口,马很瘦/马蹄一不小心,踏回五千年前的绿/风在战国的烟尘里斑驳着细小的经脉”,“我是公元前最后到来的去客和归人/踯躅着魏晋的奢侈,一步步被马踩醒”“历史是个黑漆漆的名字,等待黄河洗清/战栗和性感永远是风的两座暗哨/河里汹涌而出的,除了鸿蒙还是鸿蒙”。诗句极富跳跃性地展现了一些朦胧晦涩的历史场景,仿佛一次次逆流而上地穿越历史。诗人没有直接描写黄河的现实风景,而是特意采用了芦苇、风、马等意象连接现代和古代,最终呈现这一条哺育了华夏文明的大河的深沉力量。 杨健民的诗空间时间的跨度都很大,但又不是纯粹的宏大叙事,而是有深沉的历史感和开放辽阔的视野。他曾说过,他试图表达一种诗对于世界的看法,包括历史感和哲学感,也就是一种精神跨度。基于此,他大胆地用诗做了不少语言的探索和实验,努力打开语言对于诗的形象思维上的张力及其可能性空间。所以,他的诗里有不少用法别致的词汇,让诗更意味深长,如“奶奶用眼神为某个词汇削皮”(《清明》)、“历史不断地返青,只有诗歌渐渐衰老”(《阳光房》)、“流光徐徐,滴落一山蝉鸣”(《画之思》)、“被时光咀嚼过的,一定是我的命门”(《拉开窗帘的一刻》)。单看起来并不新鲜,但经诗人的巧妙组合,赋予了诗歌鲜活的生命力。正是他在创作中始终坚持探索和不断反思诗的哲学,才使得他能够突破汉语新诗的语言空间,让诗歌具有相当大的语言张力,并树立起独特的个人风格。 实验性最明显的就是用网络热词写诗。在当下,网络热词的热度往往来得快去得快,但杨健民显然对这些热词另眼相待,“一言不合就××”突然莫名流行起来之时,他写了一首《一言不合》,但其中的意蕴与网络热词的调侃意味截然不同:“每一句诗都在否定之否定中重新出发/最初的那一句一定是仓皇逃逸的岁月/把它拽回来,装进属于我的思想的毒酒/一言不合原来是滂沱的叫春,却叫出夏天/城市碎裂之前,声音会不会害怕死亡”。这是诗人借着网络热词对语词和诗句的可能性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具体的探索。一个网络热词或许很快冷却消退,而对于诗人来说,这意味着新的语言空间正在次第打开。当然,实验难免会有失败。在我看来,偶有的败笔也是网络热词,如诗里出现过的“贺涵”、“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就容易令我“出戏”,多少有点破坏诗意。 有人曾评价杨健民“青春期特别长”,这个评语太贴切了。《健民短语》出版时,他这么解释他的微信创作:“我用微信参与了我的思想的诞生,借助微信,对于人生、事物和现象的极度感觉,成为我的语言抵达我的内心的表达形式之一。”回看现代以来文学的创作载体和传播空间的变化发展,从纸笔书刊到键盘互联网,再到当前的智能手机和社交网络,科技的日新月异给文学带来了巨大的变化。但对于真正的文学家而言,他并不会在光怪陆离的滔滔世海中迷失自我,反而能借此打开新的世界,获取新的意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