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主角的寒山诗 同样是在20世纪90年代,美国作家斯卡布罗开始在创作中实验一些新的方向,并取得了成功。他的实验就是将寒山作为诗中的主角,或者说人格面具(persona)。这些诗共有300余首,2011年由罗伯特·肯明和瑞贝卡·茂伯斯选出102首以《柠檬树下》为题出版。诗集的扉页印有寒山和拾得诗各两行,分别是寒山《重岩我卜居》中的“白云抱幽石,住兹凡几年”和拾得《佛舍尊荣乐》中的“佛舍尊荣乐,为愍诸痴子”。 斯卡布罗对东方的着迷把他引向斯奈德和沃岑翻译的寒山诗,最终引向他自己的寒山诗创作。斯卡布罗的寒山诗最为特别的一点,就是他认为,寒山与拾得关系非同一般。诗集中不少作品都是关于寒山与拾得的密切关系,寒山对拾得的思念等内容。这些诗的确有些让我们始料不及,一时甚至难以接受。然而,这又确是文化和文学海外传播中的常见现象,需要我们宽容看待。 朝圣寒山的诗 冷弗斯蒂是寒山和寒山诗的坚定拥趸。1944年出生的他,在20多岁时遇到严重的人生挫折,工作和家庭都出现了问题。正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一位在书店工作的朋友递给他一本斯奈德和沃岑翻译的寒山诗。他从此爱上了寒山和他的诗,而且寒山诗也在他身上发挥了神奇的“功效”。首先他手上的瘤子治好了,连疤痕都没有留下。然后工作、家庭等问题也都迎刃而解。于是,他开始了创作寒山诗的历程,并“梦想此生能有机会去中国”,“找到我的哥哥——寒山”。2006年梦想成真,他踏上了“朝圣寒山”之旅。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所思被详细记录在2014年出版的《寻访岩洞——朝圣寒山》一书中。他的100首寒山诗(在前言中,他把这些诗作称作“我的寒山诗”)也于2007年以《一车书卷》为题集中出版。 这些诗在主题和形式上都与寒山诗产生互文关系。如第3首《弃狗》描写了一群中年知识分子家贫而好诗,不为世人理解,这和寒山诗《蹭蹬诸贫士》的主题很相似,而且英文原诗使用了寒山诗《蹭蹬诸贫士》英译文中的一些词语,如languish,battered,homeless dogs等。但不同的是,冷弗斯蒂却在寒山诗中得到安慰。第4首《捉音节》写父亲来电话要诗人回去接管家族公司,挣钱养家糊口。但是诗人不为所动,用笔“捉音节”,继续写诗。这和寒山诗《秉志不可卷》的主题也很相似。寒山也是“秉志不可卷,须知我匪席”,表达自己弃绝荣华隐居山林的坚定志向。冷氏诗与寒山诗可谓异曲同工。 冷弗斯蒂还认真研究寒山诗的形式和结构,认为寒山诗在结构上,开头写景,中间多用对仗句,结尾两行出人意料,令人惊奇或发笑。《一车书卷》也多为八行左右的短诗,喜用对仗,如《弃狗》一诗中“年轻的人不听从我们/年长的人嘲笑我们的长头发”,“写在石头上的诗逗我们笑/刻在树皮上的诗引我们哭”;《作诗》中“我晚上上床对自己笑,读诗和写诗/我早上起床对自己笑,读诗和写诗”。 甚至在思维方式上,冷弗斯蒂也深得寒山诗的精髓。如《现在我在天堂做什么》一诗:“现在我在天堂,在密西根,做什么?/在写诗。/过去我在碌碌人世间,做什么?/在写诗,只要不太忙。/将来我和我的诗都归于尘土,我在做什么?/你看到微风拂过清凉的湖水了吗?/你听到那棵白松的呻吟了吗?”按照西方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如果诗人在天堂写诗,那在人间就应该不写诗了,然而冷弗斯蒂打破二元对立,在人间也写诗。禅宗的思维既打破二元对立,又打破西方逻辑学中的“排中律”。正如此诗中,诗人活在天堂写诗,活在人间写诗,更提出第三个可能,即人不再活又如何?如钟玲所指出的,冷弗斯蒂“透过寒山诗学到了禅宗的思维方式”。如此看来,冷弗斯蒂似可称为寒山在美国的真正传人了。 寒山尽管在中国文学史上算不上第一流的大诗人,甚至第二流都不算,但他在欧美地区和东亚的韩、日等国,绝对是中国文学和中国文化的重要代表。看似不可理喻,实则深具道理。寒山诗中蕴藏着驳杂丰富的儒释道思想,有所谓“似儒非儒,非儒亦儒;似道非道,非道亦道;似僧非僧,非僧亦僧”之称。集儒释道于一身,寒山的确可以算是中国文化的一位代表人物。在当前中国文化“走出去”大背景下,当代美国诗人书写的“寒山诗”可以成为中国文学文化走入美国文学界的绝好案例,也可以助力中国文学文化的海外传播。 (本文系上海市浦江人才计划项目“当代美国寒山诗研究”(15PJC089)和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项目(13YJA752003)阶段性成果) (作者系同济大学比较文学与跨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外国语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