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文学思维,坚持创作主体与接受主体的整体迈进,坚持各种文学要素系统驱动,以进一步优化我们的网络文学空间。我们对上述认识的描述,显然基于一种积极介入文学生产、传播和消费的信心共识。在实际中,各种情况也许要复杂斑驳得多,也许更多变动不居,但无论怎么变化,怎么纠结,作为与不作为,正确作为与错误作为,效果明显不一样。在各种理论不断发展、各种治理经验不断累积完善的今天,文学的社会化自我组织、自控管理完全能够在更符合文学自身规律的前提下发挥更积极的作用,我们拥有的将不仅仅是活跃健朗的网络文学生态,而是整个社会的文明发展。 当下网络文学的问题,显然还谈不上“经典化”问题。很难理解文学作品的经典化需要多少作家、学者、评论家来讨论才会“经典化”,梁山英雄排座次的思维在文学领域恐非其道。过去某些作品曾被专业人士捧到天上了,甚至一些大大小小的文学史都会专章专节地讲论,但现在读这些作品的人没有几个,研究的人更少,重写的文学史几乎不再提起它们。这些事例在在说明,文学的经典化是个自然选择的过程,是个时间化、历史化的过程。当代人对当下作品,尤其是问世还没有几年的作品,最好不要想象甚至试图去做“经典化”的努力,面对时光流逝、面对历史无垠的苍穹,当代人的看法哪怕确是些真知灼见往往都算不了什么。我们需要做的,倒是要关注网络文学的生态问题,也就是人们议论纷纷的网络文学作品粗糙、缺少文学性、不讲究技巧、篇幅太长、题材架空不关心现实、有的作品有暴力或色情或反智或低俗倾向、作者水准不高、作者只关心点击数和排行榜、网络文学评论无法落到实处、网络文学读者超级脑残、网络文学运营资本唯利是图,等等,这些都是大家不很满意、甚至忧心忡忡的网络文学生态问题。只要接触网络文学,就不难发现这些问题还是比较普遍的,甚至有点文字凸起、文学陷落的味道。如何解决好这些问题,我以为要从文学的思维、回到文学的立场来思考,要从创作主体和接受主体这两个根本方向上寻找解决问题的途径,前者是基点所在,后者是落脚点所在。 网络文学需要正常的文学对待 中国当下语境中的“网络文学”这个概念几乎是和互联网在中国大多数城市接通一起出现的。1997年文学网站“榕树下”创立,开始让人们感觉到文学的载体发生了空前的质变,那种纸墨书香的纯粹年代开始有点塌方,到了1999年人们使用“网络文学”这个概念越来越广,并且从专业领域到大众领域全面流行开来。现在看来,这个概念最初是对新生事物的一种简单性命名,但后来随着网络文学泥沙滚滚铺天盖地而来、严肃文学作家对网络文学的普遍拒绝、网络文学的最初一批研究者又试图把西方和台湾地区的网络文学话语移用到中国大陆,“网络文学”这个概念开始进入非正常化阶段,即一种不断包蕴文学偏见而且自身也产生内在严重歧义的阶段。说其内在的歧义,就是说直到今天为止很多人谈到网络文学,只是把网络上的长篇叙事作品等同于网络文学,而没有看到还有大量的诗歌、散文、随笔、评论也都在网上传播,是网络文学的有机组成,人们看到网络上叙事文学的种种不足,却很少注意那些诗歌、散文、随笔、评论甚至短篇故事的诸多精彩,而最初人们谈起“网络文学”时却很自然地把网络传播的种种类型文学作品都自然视为“网络文学”的一部分。前几年“榕树下”的创建人朱威廉还希望被兼并后的“榕树下”能恢复清纯严肃的文学社区特色,此中亦可见在这20年,“网络文学”这个概念已经发生了一个重大的转折。我认为这个转折的标志性事件就是各地网络作家协会的成立,它通过一种体制化的建构,认可并强化了传统文学与“网络文学”的那种似是而非的所谓本质性差异,以致为“网络文学”所应有的文学自觉和文学自律开启了逃逸的门栓。 如果抛开最初对新生事物命名的意识不谈,今日的“网络文学”从概念本身来说,缺乏抓取事物的本质性内涵。从出版传播的角度来说,这些年国外很多纯文学作品出版的时候,往往先出版发行电子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再出纸书,有些甚至只出电子书,没有纸版了,经常使用亚马逊的人会常常碰到不少书只有电子书。如果按照我们中国的概念,这些电子书,都是通过网络传媒传播、销售和阅读的,只能算是网络文学。我国最近这几年也有这样的情况,比如前几年余华的长篇小说《第七天》最先是发行电子书的,过了一段日子之后才出版纸书,如果没有出版纸书,只能归入网络文学一流。但这恐怕是所有搞文学的人都不能接受的,因为余华是一个非常纯粹的纯文学作家。这说明“网络文学”这个概念本身存在很大的缺陷,它不能够准确地代言在网络上传播的文学特性。从历史上来看,没有哪一种文学是用载体来命名的。在清末民初,现代报刊的崛起,产生了大量报刊上发表的文学,但至今没有人说那是报刊文学,当时只有报章文体的说法,那是只谈论文体,而不是指文学的类别。再往上走,雕版印刷,我们也没有说雕版文学或者木板文学。再往上溯,上古时期,把文学作品刻在竹木简上、石头上、龟甲上、青铜器皿上,至今也没有留下竹简文学、石头文学、龟甲文学、青铜文学等等之类的概念。 这让我想起20世纪90年代中期,那时我刚从中国现代文学专业毕业,有一次我去王富仁老师那里组稿。他问我最近做什么,我说我在组稿。他说:“我是问你自己在做什么。”我这才领会到他是问我这个现代文学专业的人在专业上做什么。我说我在关注现代以来的旧体诗词创作。王富仁老师马上接着说:“那不是现代文学。”我很纳闷。过了若干年,我注意到王富仁先生在汕头研究中国古典文学。我举这个例子想说明文学的观念是需要不断打开的,就像王富仁先生这样非常深刻非常有成就的学者,对现代中国文学和现代中国文学史的理解也存在着一个不断打开的过程。所以我觉得我们对网络文学的理解也需要一个打开的过程。现在很多标本式的纯文学作家都在网络上写作,在网络上传播,甚至还有不进入传统纸媒发表出版的。所以,如果纯粹从文学传播的角度来看,今日的一切文学都可以看作是网络文学。如果是这样,那么网络文学前面的这两个字“网络”还有保存的必要吗? 有些研究者借鉴境外理论,认为“网络文学”更重要的是其“网络性”,支持这种“网络性”的是一种与传统文学作品(文本)不一样的“超文本”(Hypertext)。其实境外关于“网络文学”的讨论远非我们这么热烈,“超文本”的提法也不过是一个很勉强的说法而已,也没有形成什么普遍共识,所谓的“超文本”归根结底还是“文本”,就像个子再高性情再怪异的巨人仍然是人一样。至于网络文学“植根于消费社会粉丝经济”,“与ACG文化的连通性”,这属于对网络文学的消费主体、传输形式的把握,不属于对“文学”本质的描述。此外,还有一些论者片面地把“网络文学”的商业性、民间性(草根性)视为本质要素,也都是背离“文学”本质的观察。这些认识虽然意在凸显“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的不同点,实则以非文学性思维解读和定位“网络文学”,导致网络文学的自我觉识、他者觉识和网络文学批评不是严重偏离了文学的正常轨道,就是形成了种种莫名其妙的焦虑,甚至产生了要以外部力量进行网络文学治理、净化的思维,诸如平台管理、接口管理等等。学理讨论与批评的偏差,是今日网络文学生态问题蔓延未得其解的一个不可忽略的前因。 今天我们需要有一个基本的理解——网络文学就是文学,尽管我们高度重视网络文学是一种在传播状态的文学,但它首先是文学。这个认识的回归,或许才是一种真正拯救或者说改变的开始。在此基础上建构和开展正常的文学传播、文学出版、文学欣赏、文学接受、文学批评和文学研讨,促进网络文学创作主体、接受主体、传播主体的文学自觉而不是网络例外,我们所有可能的对网络文学的满意或不满就可以充分地展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