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张玲玲是在去年6月参加山东第十八届青年作家短篇小说高研班学习时认识的。始于儿童节,终于高考日。在这8天里,我和张玲玲同学亲密友爱地同吃同睡同学习同八卦。此外,我们相互帮了对方一个忙。帮忙的事或许不止一件,可事后许多次被记起难以忘怀的恐怕就是这个了——我帮她搞定了闹脾气的银色行李箱,她帮我化了个毕业演出的妆。8天的时间太短。虽然初到时完全不那么觉得。 那次学习安排在山东省青少年素质教育中心,在济南的郊区。我们四个(祁媛因为有事晚到了一天)还没把济南的脸认清就被到火车站接我们的操着一口山东话的司机师傅载出了城,从市区开到郊区,大路开到小道。小道两旁是一片待收割的麦子地,以及高大笔直的外地植物,白杨树——此后的几天里,它们每天都在我们卧室的窗外沙沙作响。我问司机师傅,培训的地方离城区远吗?远。交通方便吗?不太方便吧。那时,我和张玲玲都有一种被拐卖了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到了住宿的房间之后更加明显了。三张铺了白色床单的炕——我们第一次见那样的炕,一个电视柜,一张桌子,一个鞋架,然后,没有别的了。烧水的壶里全是黄不拉叽的水垢。没法子,这里水硬度太高。我有点失望,玲玲也像是被吓到了。她的手机不知道是不是也被吓到了,几乎没信号,到门口才勉强能用。我在床铺上坐了会,想着接下来要做什么。玲玲蹲在门口看她的手机,说,不行了,我得缓一缓,缓一缓才能动。我们住的地方像个蔬菜大棚,有高高的拱形透光棚顶,一侧是平房。一排高出人头的树篱正对着我们的房门,树篱围成一个个包厢,里面摆着圆桌和藤制餐椅。此后,房门就常开着,玲玲得蹲在门口用她的手机。 男同学们住在另一个“蔬菜大棚”里。我们到得早,整个大棚子里也只有我们俩入住。玲玲换了身衣服。换下一件黑色短袖,再换上另一件黑色短袖。后面那件是棉T恤。她换好衣服我们就出去找小卖部,购物能缓解焦虑。这真没错。从小卖部搬来一堆瓶装水方便面花生米饼干之类的后我们终于活过来了。吃东西。吐槽。怎么到了这么个鬼地方。接下去有进城的机会吗?怎么进?有人有车吗?可以搭谁的车?同学应该有开车来的吧?这附近有没有公交车之类的?看她实在太可怜了——像个落难公主,我就立马出了棚子找财务室的工作人员打听。她们都不知道有公交车这回事。那你们怎么来上班的啊?我们开车啊。不开车怎么来,这么远。那我们要进城怎么办,打车方便吗?这边比较难打吧,没打过。这地方出租车估计不愿意来,从大门口到这得有好长一段路呢,要穿过林子。胸前别着团徽的她们呵呵地笑。算了。我们是来学习的,就好好学习吧。我们带着吃的去了另一个棚子找徐衎和赵挺。这是我们能打起精神来做的唯一一件事。就差手拉手走去了。 在此之前,我和玲玲没太多的交流。第一眼见她是在杭州东站候车室二楼的麦当劳,她最后一个进来,穿了一身黑背了个藏青色的包,嘴唇很红。化了妆。这姑娘挺好看的。我心想。她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有写长篇的打算吗?后来我知道她当过很多年的记者。这算是她最自然最舒服的开场白方式了。火车上的几个小时,我只和她聊了会我的一个小说——她在微信群里看了,看完就和我开聊。进到大棚子之前,我们没谈过小说以外的事。我想她大概对小说以外的事情都不感兴趣。漂亮的高冷的写小说的姑娘。 要是我们培训的地点在杭州上海北京之类的地方,住的是市区某个宾馆的某个房间,之后的内容也许是:她化她的妆,我散我的步,偶尔聊点小说。可现在我们都住在大棚子里,在济南郊区一片不小心就迷路了的林子里。玲玲每天早晨要花上半个小时在她的脸上。这个我完全不会,只能仰望。花个十分钟时间洗漱完之后就准点去吃早餐。玲玲把早餐时间并入了她的化妆时间。她要减肥。虽然我觉得她一点都不胖。吃完早餐我理直气壮地给她带回来一个白煮蛋。给室友带的,我还特意和餐厅的服务员阿姨说明。不过,等她化完妆也没有时间吃那个蛋了。她把蛋装进书包,我们就去教室门口拍集体照。却发现找不到教室。这地方太大了。又没有提前去踩点。找了会教室,一路小跑赶到时,拍照的老师和同学刚刚散场。连带着,害了闻讯赶来接我们的徐衎。我们三个都没进到那集体照里。尽管如此,玲玲每天早晨照例是不紧不慢地化她的妆。我也不紧不慢地等她。继续每天给她带一个蛋——她不是每天都吃。有时候也会迟到,好在我们脸皮都厚。 熟了之后我们就不聊小说了。聊各自的生活,八卦,文学圈里的文学圈外,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等等。还有她大学刚毕业时的西藏之行——背包太重就把压缩饼干之类的扔了,留着面膜。每天敷脸,这不能少。我们在树林中大棚子里的日子越过越滋润。从没有过的滋润。像是不小心进了世外桃源。接触的都是又淳朴又好客真挚待人的山东人民。进不了城,也照样可以走个二十多分钟的路到大学城附近的小烧烤店撸串喝酒谈文学。玲玲认识了魏思孝。两个人每天聊文学。聊到结业典礼还没聊够。魏同学是真的打动了她——在文学上。我很难看到一个人,能在文学上这么真心实意地欣赏另一个人。这么投入地欣赏。他写得太好了。她说。因为这个好。她会在毕业留影和他站在一块时感到不好意思。尽管他俩站一块,她明显比魏思孝要好看得多。应该是他不好意思才对。 一个月前,得知魏思孝获了报喜鸟文学奖时,我俩在QQ上一个劲儿地高兴。好像获奖的是我们。要是我们能够相互抱得到,估计我的肩膀能沾到她的眼泪。 只可惜,在6月杭州火车站一别之后就没能够抱得到。这回写“双重观察”,也是让我用另一种方式去拥抱她。接到玲玲的电话时,那种“不知道能不能写好万一写砸了可丢人了”的忐忑过后,我其实挺开心的。我写你,你写我嘛。一股浓浓的八卦味。不过,玲玲和我认识的其他女人(女孩)不同,她对八卦不那么敏感。很多时候没什么兴趣。即使有,也是和写作有关的八卦。是和写作有关,不是和写作者有关。 那种不带攻击性和占有欲的女性。她的小说里,也大多是这样的女性。她们在她心里占着很重的分量。有些是故事的主角,有些不是。即使不是,也像主角一样获得玲玲的青睐,在她心中占据着最特别的位置。我给她打电话,聊《平安里》的芳娣,《嫉妒》中的许静仪、谷雪,《同学会》里的李扬。她们都没有细菌一般的传染性及入侵能力,尽管这作为女性的一大特征总让男人感到头疼。静静地等待着那些即将到来的可预测和不可预测的事。好的。坏的。我不能问她为什么不让她的女孩去反抗。芳娣为什么不拒绝那个进浴室来给她搓背的继父?我不要,这多难受。她只要嘟着嘴一说就得了。那个看起来畏畏缩缩基本丧失男性进攻力的继父敢进来吗?不过,看来很容易的事,很多时候不容易。不要——这听起来挺简单的。不带攻击性或攻击性较弱也是一些男性人物的特征。《被洪水围困的城市》写的就是这样的一男一女之间的故事。包括《嫉妒》里那位杀了出轨妻子的谷燕青。造成这个悲剧的原因,恐怕也是因为他一定程度上丧失了男性的进攻力,不育,连发个火吵个架干个仗都不能够。不死不活地活着,杀妻大概是种积郁的爆发,玲玲给了他这样一个选择,作为某种终结,以及另一个故事的开始。我不知道反过来,玲玲会给她的女主角一个什么样的选择。 和玲玲聊小说里的那些女孩时,她抱怨,为什么她小说里的女性都那么弱。可她爱她们。她反复地讲她们的故事,用这样一种方式来重视她们。 她会担心她们不好看。她常使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去写作。她似乎挺偏好第三人称全知。多视角,这让我想起了她的化妆术。她为她的女孩化妆。补妆。小说里她有时候喜欢议论和评述。这有点像补妆。唇色淡了,再涂上一抹。其实女孩子素颜的时候也好看。我想这么说。 这挺扯的。把要漂亮和要写作扯一块。把化妆涂口红和小说叙述扯一块。 张玲玲 动笔之前,我和她说,我想了两个题目:要漂亮,要写作;要写作,要漂亮。她乐死了。我说我选前一个。 “漂亮和写作只能选一个,你选什么。”昨天我问她。 “写作。你不是已经想到了吗?你选的那个题目。重点在后面。” 是的没错。她会在这条路上漂漂亮亮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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