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总结与讨论 用历史语言学的眼光来看待以上实验,有很多方面结论值得深究。 汉单组、北单组以及南双组和北双组用母语给1级和2级词汇命名未呈现显著性差异,这似乎与当前人们对Swadesh词表分级的理解相矛盾,也就是说,所谓最核心词和次核心词在母语人心理词库的存储没有特定的层级和秩序。不过,这个结果符合心理学界的实验,1969-1972年,Collins等人(1969、1972)提出过心理词汇的“层级网络模型”(Hierarchical Network Model),1975年,他又提出一个心理词典构造的修正方案,即“扩散激活模型”(Spreading Activation Modal),认为心理词典的词项是通过类似网络的关联被表征,而不是严格的层级组织结构(Collins、Elizabeth,1975)。 我们知道,Swadesh词表并非为构建核心词准备的,他设立一定标准构建了第一个200词表,然后用更严格的标准从第二个词表中再次筛选出100词表。无论词库词项的异同客观上是否存在层级差别,理论上这类主观择词操作有可能造成1级和2级词之间的差别,并可能造成词级的层次。至于造成差别的原因或性质应该检视他的择词标准。我们检查了Swadesh筛选100词的8项标准:普适性、避免文化词、避免专门概念、避免歧义词、避免潜在的重复词项、避免同根词、避免拟声词、避免形态特征词,发现这些标准按性质可分为两类,“普适性”和“避免文化词”意指选择最基本属性词汇,有跨越时间、地域、族群、文化的性质,反映人类语言的共性;“避免潜在的重复词项”和“避免同根词”具有分类作用,容纳更多概念词项,保证了词汇的多样性性质;“避免歧义词”指避免指称泛化或空洞化,符合语义清晰性特征。以上可称为词汇集的本体属性或内在属性,特指词汇的概念和语义类别,揭示出构成一个有限数量且具备某些特质的词表所必要的要素。其他标准则可归A语用或语法因素,称为词汇集的外在属性(江荻,2009)。 根据以上分析,我们发现北单组(母语)、汉单组(母语)、南双组的汉语命名时,1级和2级词数据的差异各组都趋近显著性(p=0.0714,p=0.1221,p=0.0858),而北双组用汉语测试的两级数据直接呈现显著性(<0.01)。即Swadesh的1级词表只是部分地实现了择词的本体属性标准,揭示出词汇的非层次结构。但是,Swadesh择词标准不是为了探索词库的组织结构,因而在本体属性方面是不充分的。例如没有考虑词汇集整体的关联性质和程度:怎么聚类(同义、反义等)、怎么划界(经典范畴论、原型范畴论),没有考虑词项可能同时具有的本体性质和应用价值等。以词库结构角度看,正是择词标准的不完善,一定会出现一些其他因素的干扰,这些因素是外在的,跟不同族群对世界的认识有关。于是,现实世界各种时间性、层级性、秩序性结构可能映射到人对词汇的分类。例如“避免文化词”标准,Swadesh提出,“盐、花、冰”本是自然物,但因为与人的生存和文化相关,同时又是贸易商品或人工制品,于是不选。可是“鱼、鸟、狗、果”难道不是因为跟人的紧密关系(动物、食物、商品)而选择的吗?怎么摆脱文化性?显然,这样的标准不完善,至少应该增加其他标准加以调节,例如原初性、紧密性等(江荻,2011)。 由此可见,人们心理词库结构的层次性来源于词汇的外在(应用)属性,或者说受外在属性的影响,使得原本在本体属性上不分层级的1级和2级词之间呈现出近似的层级性。这也是我们说北单、汉单、南双汉语测试组1级和2级数据差异未达却又趋近显著性的原因。 关于南双组和北双组为什么用汉语命名1级和2级词会呈现趋近或达成显著性差异,而用母语则不出现显著性差异的原因,此处略作解释。根据我们的调查,由于中国目前教育体制现状,南双组被试从小都是在汉语学校成长的,同时在大社会环境完全使用汉语,仅幼儿时期和就学回家(小社会环境)使用母语,他们的人生中,使用汉语(包括书面语)的机会和时间远远超过他们使用母语的时间,汉语水平实际远远超过他们的母语水平。数据显示,在这项测试上他们跟汉单组基本没有什么区别。北双组被试也从小在汉语学校就读,但是居住环境和家庭主要还是使用母语,他们虽然是双语人,但母语水平高于汉语水平。 最令人意外的数据出现在2级和3级词数据的差异上,汉单、南双和北双组的汉语测试反应时间出现显著性差异(t=-2.875,p=0.0042;t=-2.779,p=0.0056;t=-2.951,p=0.0033),t值的负数形式告诉我们,2级词的反应时间明显长于3级词。这个现象不符合Swadesh的本意。我们推测,即使Swadesh第一次设立的简单标准不足以把200词在本体属性上与其他词汇(3级)明显区分开来,但是方向上的倒置和数据的较大差率意味着有其他要素施加了重大影响。在词项数增大的情况下,外在因素的文化、语用影响很可能起到主宰作用。对比起来,南双组母语水平低于汉语水平,测试母语的数据不显著,显示他们对生疏的母语词汇外在因素差别不敏感(表3)。北双组汉语水平也较高,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们对母语外在因素的敏感性。至于北单组测试母语的不显著性(正向),是因为他们使用汉语的熟练度仍差子母语(表5)。显然,2级和3级词汇之间反向的显著性差异证明,文化、语用等外在因素会造成词库的分层。 综合以上讨论,从人类心理词库的词汇本体(语义,概念)角度和词汇集的内部组织角度考察,词项之间很可能不是层次关系,也就难以形成层级结构。任何具体词集的构建,都是从心理词库整体词汇中择词和分割,都带有明确的应用目的,Swadesh词表也不例外,也就不可避免地带来人类认知世界的文化、语用等层次性特征和其他特征。这样的词集性质有可能给历史比较研究带来机遇和挑战。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