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身份、使命与文学言说 通过上文的论述我们知道,汉大夫身兼讽谏、论议、顾问应对、持节出使、奉命巡行、宣晓王谕等职责,自身强烈的使命感和积极参政意识,材智深美、“登高能赋”的素养使他们在履行自身使命的过程中,以匡政谏君为核心,形成了许多富有政治情怀且彰显自身特色的文学暨政治言说。这些言说以“治国安邦”为中心,内容主要涉及以下几个方面: (一)居安思危之理 汉承秦弊,秦王朝二世而亡的惨痛教训令汉世君臣惊骇,于是总结亡秦的教训,探讨居安思危之理,成为汉初文学的首个核心话语。在众多的传著中,太中大夫贾谊的论说最有影响。贾谊的《过秦论》以极度的夸张和强烈的对比,鞭辟入里地分析了秦王朝由盛而衰乃至迅速败亡的经验得失,认为“仁心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是导致秦二世而亡的最根本原因。《过秦论》说理雄辩,具有极强的感染力,受到历代学者好评,刘向称“贾谊言三代与秦治乱之意,其论甚美,通达国体,虽古之伊、管未能远过也。”[6](2265)此外,陆贾的《新语》、贾山的《至言》也是探讨居安思危之理的名篇。 (二)重农兴贮之术 汉兴,承秦之敝,加之长达十余年的楚汉战争,社会经济遭受了严重的破坏和摧残,面对凋敝的社会现实,如何恢复发展千疮百孔的社会经济,成为汉初士大夫们主意思考的中心。公卿、大夫、士群策群力,就如何解决百姓贫困、恢复发展社会经济提出了各自的论说。文帝时,中大夫晁错的《论贵粟疏》即是这方面的著名篇章。文章中,晁错成功运用了对比艺术,通过对比,鲜明地指出“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而“粟米布帛”一日离开则有饥寒所迫,“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除了鼓励农耕、积贮粮食,在富国强民上,一些大夫还在轻徭薄赋、屯田等方面发表了独特的论说,对于汉天子调整国家战略,发展国家经济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三)削藩安边之策 国家安定是万民所期待,在藩国实力强大,蠢蠢欲动、伺机反叛以及郡国、边陲作乱之时,一些汉大夫审时度势,及时向天子献上定国安边之策。典型如贾谊、主父偃、伏隆。 文帝六年,济北王刘兴居、淮南王刘长先后反叛。叛乱平息后,贾谊向文帝献上《治安策》(亦称《陈政事疏》)。文中他摆事实、讲道理,向汉文帝痛陈控制乃至削弱藩国势力的必要,认为“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6](2237)对于边远地区的匈奴及蛮夷之邦,贾谊则建议天子“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6](2242)。贾谊的言说对文帝影响很大,部分建议为文帝所采纳。 其他如主父偃的《上书谏伐匈奴》《说武帝令诸侯得分封子弟》、太中大夫伏隆的《移檄告郡国》等也都是安国攘边之论,这些削藩及攘寇、安边的政治言说为汉帝国的稳定和发展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四)专政专宠之戒 专政专宠乃为政之患,两汉时期,尤其是汉末,面对宦官的专权,外戚的干政,一些士大夫纷纷上书,表达对专政专宠的愤慨和忧虑。典型如灵帝时谏议大夫刘陶,曾专门就宦官乱政向皇帝上书《陈要急八事疏》。哀帝时,谏大夫鲍宣也专门就外戚、宦官专政撰写了《上书谏哀帝》,成帝时的谏大夫刘辅,在成帝立后问题上敢于直言,曾上《上书谏立赵后》,谏大夫刘向也曾就外戚干政现象呈上著名的《极谏用外戚封事》,并著《列女传》,凡八篇,以戒天子。 (五)灾异攘除之法 日食、月食、水灾、旱灾等本是自然界的惯常现象,但受中国古代“天人合一”及“天命”观等的影响,一些汉大夫在解释灾异的时候,往往把日食、月食、地震等自然现象与人君及其政治联系起来,由此形成了别具汉代特色的“天人感应”学说及灾异论。谏大夫鲍宣的《复上书谏哀帝》、太中大夫张匡的《日蚀对》等皆是其中的典型篇章。由灾异附会人事,进而对国君的执政方式提出规谏。皮锡瑞在《经学历史》中曾云“当时儒者以为人主至尊,无所畏惮,借天象以示儆,庶使其君有失德者犹知恐惧修省。此《春秋》以元统天、以天统君之义,亦《易》神道设教之旨。汉儒藉此以匡正其主。”[9]皮氏之说盖是。 (六)尚贤任才之方 尚贤举贤是中国古代的优良传统,《尚书·咸有一德》云“任官惟贤材,左右惟其人。”[1](166)《论语·子路》曰“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1](2506)汉世一些见识深远的大夫不断谏言天子尚贤任才,把依靠贤人作为治理国家的重要方略。开国之初,太中大夫如陆贾就在《新语》中阐述了重贤、得贤、用贤对于国家建设的重要。除了陆贾,刘向也在《新序》《说苑》中强调了任贤对于国家建设的重要。指出,“夫朝无贤人,犹鸿鹄之无羽翼也,虽有千里之望,犹不能致其意之所欲至矣。是故绝江海者托于船,致远道者托于乘,欲霸王者托于贤。”[3](173)生动地诠释了尊贤、尚贤、任贤,则国家兴,卑贤、侮贤、去贤则国家亡的道理。 (七)崇礼尚德之论 中华民族乃礼仪之邦。自周代以来,礼即成为国家政治文化建设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为统治者所重视。《左传(隐公十一年)》云:“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1](1736)《汉书·礼乐志》云:“《六经》之道同归,而《礼》《乐》之用为急。治身者斯须忘礼,则暴嫚入之矣;为国者一朝失礼,则荒乱及之矣。”[6](1027)《左传》及《礼乐志》清晰揭示了礼对于国家及个人生活的重要。失却礼制,国家的安定有序则无从谈起。鉴于此,大汉建立之初,以叔孙通为代表的一些有识之士就向刘邦建议,要以礼治国。 在提倡以礼治国、明礼尚义的谏言中,文帝时曾为太中大夫的贾谊即在其《治安策》中利用大面积篇幅,论述了以德治国和残暴无道两种不同方法所带来的不同后果。宣、元之世,谏大夫王吉的《上宣帝疏言得失》也是倡导帝王以礼治国的名篇。王吉之外,谏大夫刘向的《说成帝定礼乐》、谏大夫韦玄成的《毁庙议》等都是有关礼制建设的典型论说。 (八)戒奢倡俭之谏 倡节俭,反奢靡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早在西周以及春秋战国时期,《周易》《左传》《论语》等文献典籍当中即有提倡节俭,反对奢靡之论。如《周易》云:“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1](29)《左传》云:“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1](1779)《论语》云:“子曰:‘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1](2484)及至汉代,一些有识的士大夫也不断就统治阶层的戒奢及铺张浪费现象,积极谏言,由此生成了汉大夫戒奢倡俭的著名篇章,典型如贡禹的《奏宜放古自节》、刘向的《谏营昌陵疏》等。 (九)学官设立之辩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经学即成为汉代学术及政治的中心话语。由于遭受秦火,汉代所传之经书因文字及经义阐释的差异分为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今文经学由于较亲密地附会政治,因此早于古文经被立于学官。围绕今古文孰优孰劣以及学官设置等问题,很多大夫慷慨陈词,发表自己的看法和见解,刘歆即是其中的代表。刘歆校订秘书,看到古文《春秋左氏传》,通过研究他发现,左丘明的好恶和圣人相类,超过普通人,而公羊、谷梁在七十子之后,传闻和眼见详略不同,因此,受到皇上宠信后,即建议天子把《左氏春秋》《毛诗》《逸礼》《古文尚书》都立于学官。哀帝让五经博士与刘歆讨论其义,有的博士不肯和刘歆辩论,刘歆于是致书太常博士,此即后世所谓的《移让太常博士书》(或《移书让太常博士》)。联系“往者缀学之士不思废绝之阙,苟因陋就寡,分文析字,烦言碎辞,学者罢老且不能究其一艺。信口说而背传记,是末师而非往古,至于国家将有大事,若立辟雍封禅巡狩之仪,则幽冥而莫知其原”[6](970)的实际情况,刘歆对“犹欲保残守缺,挟恐见破之私意,而无从善服义之公心”[6](1970)之士给予了愤怒地痛斥,并强调指出,应将《左氏》等古文经立于学官,“若必专己守残,党同门,嫉道真,违明诏,失圣意,以陷于文吏之议,甚为二三君子不取也”[6](1971)。 大夫是汉代特殊的政治和知识群体。他们材智深美,深谋远虑,“登高能赋”,不仅是汉代政治的生力军,亦是汉代文学的缔造者。在履行讽谏、论议、持节出使、宣晓王谕等职责的过程中,积极建言献策,留下了一篇篇极富政治见解和文学色彩的文学篇章,其间既有治国安邦之道、居安思危之理、崇礼尚德之论、重农兴贮之术,也有削藩安边之策、专政专宠之戒、灾异攘除之法、学官设立之辩,内容丰富,风格迥异,汉大夫独特的政治暨文学言说不仅靓丽了汉代政治的时空,也拓宽了汉代文学的题材和体裁,丰富了奏议、政论散文等文体的表现方式及手段,为汉代乃至中国古代文学增添了色彩绚烂的华章。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