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当下青年作家的写实能力渐趋下降。大家似乎过于依赖观念和想象写作,能够细致入微地再现某种场景、生动深刻地塑造人物形象的作品实在太少了。在一个主观倾向占上风的文学时代,我们通常很难读到像生活一样真实、鲜活、饱满的客观性作品。但在《导弹和向日葵》中,我们不仅能读到对沙漠天气、风物及环境的精确、优美的描写,还能清楚地看到人物的外貌、行动、言谈和性格,连同他们微妙复杂的内心世界也同样精确而清晰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如果说,小说家在作品中成功地表现深刻的主题内容和博大的思想情感是一种有难度的写作,那么,追求小说真正意义上的客观性效果就难上加难。要写出客观性的作品,需要作者花费更多的心力,需要足够的耐心进行认真的观察、冷静的分析和慎重的判断。 小说虚构性的想象不管多么诡异、奇特,最后都必须服从生活经验逻辑和内心情感逻辑的制约。就像巴尔加斯·略萨所说的那样:“不管小说是多么胡说八道,它深深地扎根于人们的经验之中,从中吸取营养,又滋养着人们的经验。”小说家若想更逼真地还原生活,使作品褪去浮华和造作,就必须对鲜活真实的世界充满敬意,就必须具有朴素诚恳的情感态度。王凯对巴丹吉林沙漠深处的军营、对自己同代人的军旅青春都怀有深深的敬意和浓厚的兴趣。他秉持一种理性而扎实的客观态度,因而得以更全面、更深入地认识现实生活,更细致、更真实地把握外部世界。他笔下的军旅生活,具象而沉实、细腻且绵密。对于小说中的人物,不管地位高低,无论正面反面,王凯都怀有一种深沉的情感——悲悯与诚挚的爱。正是这种悲悯的情怀和感同身受的理解,使得那些远非英雄甚至不那么正面的人物如车红旗、兰甘、曹助理、凌科长、白雪歌等等,虽然有着道德、性格、或行为上的缺陷和瑕疵,依然会在某一时刻流露出质朴、善意与诚挚的一面。正是基于对现实经验的熟悉,王凯没有拘泥于表浅的日常事象,更不愿做出廉价而浅薄的价值判断。他选择沉潜入现实生活的深层肌理,再反身而出,试图以一种跳脱和超越的视角赋予现实生活以一种整体性的观感,对人物的现实遭际和精神困境抱以深切的理解和同情。小说主人公叶春风,尽管在很多事情上表现出幼稚与迷茫,但内心深处纯粹、清高,有着浓烈的英雄情结,而且能一以贯之地坚守,不因境遇的改变而令心灵蒙尘;在经受了种种潜规则和世俗欲望的考验之后,依然不失赤子之心,最终收获了精神的成长和灵魂的超越。王凯在故事层面进行批判和思辨,而在人物身上寄寓激情和理想,这正是小说动人之处、价值所在。 当下的青年作家在小说叙事中,总是显示出一种简单和片面的倾向:每每将一种情感结构推向极端,而缺乏在复杂的视境中平衡地处理多种对立关系的能力。《导弹和向日葵》则始终是在复杂的网络中展开矛盾冲突和情感纠葛。叶春风和他的军校同学们之间、同学与同学之间、机关层面的横向联系、与基层的纵向关系,凡此种种构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故事的推进和人物的成长都需要在这重重交叉的网络逻辑中才能实现。而军营和沙漠宛若庞然巨物,矗立在小说的景深处。冰冷、沉默,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周遭的生命,也消耗着内部的能量。小说人物如同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磁场,不管如何逃离,怎样回避,终究逃不开这无物之阵的笼罩。王凯洞悉外部世界对个体生命的影响和改写,并将这一过程书写得纤毫毕露、惊心动魄。的确,我们的文学应该从狭窄的个人视域和封闭的内心世界走出来了,应该以一种客观的态度面对丰富驳杂的外部世界。客观性不仅意味着人物形象的精确和真实,更意味着写作伦理的强健和美学精神的开阔。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