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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大路》

http://www.newdu.com 2017-10-14 文艺报 溯石 参加讨论


    
    
    话剧《大路》剧照
    “远离故乡是忠于大地的保证,
    人间苦难是爱情的保证。”
    伯格曼曾经有过一个洞见,大意是:流浪艺人是最贴近自由本义的一种存在。影像哲人的这个表述不仅明心见性,还道出了电影大师们往往独钟此类题材并能曲尽其妙的缘由。
    费里尼的《大路》就是一个绝佳的佐证。
    流浪艺人,是暮气沉沉循规蹈矩的世俗生活方式的背叛者,又始终处在这种背叛所带来的世俗惩罚的煎熬中。他们永远“在路上”,而大路没有尽头,他们失去锁链也失去庇护,自在不羁而又无所归依,生命在不可承受之“轻”与之“重”间摆荡;他们迷醉在幻境中,分不清梦想与现实、艺术与生活的边界,而这恰是一个优秀艺术家的标志,因为正如费里尼所说“真相永远暧昧不明”;他们忠贞不渝又情如朝露,他们真正能“生如蚁而美如神”……
    《大路》的重量来自于它贡献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精彩人物——由费里尼妻子茱莉艾塔·玛西娜扮演的流浪艺人杰尔索米娜,费里尼将此片呈献给他的妻子,或因《大路》即是他的心灵史与忏悔录、“《大路》是我的整个神秘世界的索引大全,我的个性的毫无保留的大暴露。”
    憨态可掬、夸张怪诞的小丑是西方艺术中一个经久不衰的原型。他们滑稽,笑闹,恶作剧,把别人的快乐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将辛酸的泪水人生隐藏在快乐笑闹的面具之后。马戏团与小丑、歌舞与狂欢也是费里尼电影中时常出现的场景,费里尼自称小丑是他“志趣的启蒙者”,在他眼里“那些疯疯癫癫的小丑”,就像“喝醉酒的天使”。
    杰尔索米娜连同费里尼“孤独三部曲”之《卡比利亚之夜》中的妓女卡比利亚,都是由非凡的玛西娜创造的另类而典型的不朽女性小丑,她形貌怪异,矮小笨拙,呆头呆脑,茫然无措,泪滴与笑靥混在一起,堪比卓别林的小丑式流浪汉,逼近着那种“悲辛交集”的境界,比卓别林的夏洛似乎还多了些复杂的哲学意味。
    上世纪80年代,中国青年艺术剧院曾经排演过一部由台湾姚一苇创作的《红鼻子》,一个年轻的富二代为了寻找人生的意义抛家舍业踏上“大路”,变成了一个永远戴着红鼻子面具的流浪小丑艺人,他总是向每个人发问:“你知道什么是快乐吗?”最终,他找到了快乐的真谛:“真正的快乐就是为别人而牺牲自己。”在世人眼中,杰尔索米娜/卡比利亚懵懂混沌、毫无心机并且所托非人,却不知她因澄明至真其实无所不知,这给了她与自身卑微身份不相称的感情上的极度自信,反而成为一个爱的施予者、拯救者、牺牲者。她是圣女、智者、天使的合一,是暗藏在人间的“金羊毛”,是绽开在尘世的最美丽的花朵。她以自我献祭来证明爱情,如同中国历史上的古老情痴蓝桥尾生,抱柱守信,“至死方休”;她如同把自己交给上帝的圣徒,九死不悔。与之相对照的则是似乎扮演着世间主宰的强人藏巴诺的空虚脆弱,当他无情地抛弃了杰尔索米娜,便等于放弃了灵魂,只能变成行尸走肉。
    这部1954年上映的影片跨越半个多世纪仍然具有一种混沌而强大的现实能量,能将诸多生命母题与人生情境投射在它日渐磨损的黑白影像之下,关于流浪——自我放逐与被放逐;关于信念——信与疑,笃诚与背叛……
    有中国当代青年将杰尔索米娜的特性概括为“天生愚蠢,所以学不会绝望”,其实她敢于傻乎乎,是因为心中有乾坤,在“信”与“疑”两者中,她更愿意选择“信”。现代人多是虚无主义的阴谋论者,疑窦丛生,高度防范,层层包裹,封闭僵固,机械冷漠,“信”这一古老的、古典的人类最基本的品性正在可怕地趋于流失殆尽。而可以作为一个哲学概念的“流浪”,与漫游、旅游全然不同,却可以与流民、流放归入同一序列,如今大量的流民再次不断在世界各地孤苦无告地徘徊,物质与精神意义上的寻找家园始终都是不断变奏着的人类生命主题。
    还是巴赞独具慧眼:“(‘孤独三部曲’——《大路》《卡比利亚之夜》《骗子》)是苦行禁欲、是克己,是拯救(无论你从哪个含义上去理解这个词)的故事。” 费里尼的作家朋友卡尔维诺说:“(费里尼)在视觉上离经叛道,但是关于道德的离经叛道却停滞不动,他使人性堕落、放纵的诱惑得到拯救。”
    《大路》被搬上英国戏剧舞台并进行巡演始于今年2月,尽管它注定远离商业定位与野心,但《大路》天然便具有适于舞台表现的要素与戏剧观赏的优势。
    剧本改编和导演是曾获英国戏剧最高奖项奥利弗奖提名的萨莉·库克森,她曾在国家剧院执导过《简·爱》。脚本改编线条简洁,且忠实地建立在电影原作的基本框架上,舞台演出却诞生于排练室的一次次即兴激烈争辩与创作者们的不断摸索、探讨,最终以一种精巧而整体、动态的戏剧模式呈现,舞台空间精简而功能多样,两根电线杆兼作马戏团的演出立柱和宿营帐篷杆。由作曲家本吉·鲍尔提供的现场音乐和原创歌曲成为整个演出的重心,现场演奏的手风琴、吉它、小提琴、两把低音提琴和两把大提琴,再加上剧中人、戏中戏不时的起舞、杂耍、打鼓、吹喇叭,煞是热闹好看而动人心怀,音乐曲风现代而多元,激烈而婉转,其中大海和酒吧的音乐主题颇富感染力。
    这种演出模式对演员的体能和综合素质提出了很高要求,他们必须个个能演会唱还兼通若干马戏杂技本领。尽管忘却电影原作中三位主要演员出神入化的表演相当困难,但不得不承认舞台剧演员们的表现的确也是非常出色称职的。扮演女主角杰尔索米娜的法裔加拿大演员、歌手奥黛丽·布里森自幼跟随艺术家的父母巡回演出,4岁时便开始登台,她在访谈中说这是自己从艺以来最投入的一部剧目,除了美妙的音色和美丽的容貌与角色定位显出差距外,她对角色的深入理解与灵动传神的再现都无可挑剔。扮演藏巴诺的演员古德温将角色的粗鲁、蛮横,霸道、超强的占有欲展现得充分而自然,只是其身型远比电影中的安东尼·奎恩庞大,年龄也与杰尔索米娜如父女隔代,很容易让一些观众把剧中的杰尔索米娜错解为一个小姑娘。加拿大演员巴特将马戏团“傻瓜”这一角色成功地塑造为那类典型的俏皮聪慧的流浪艺人,他在舞台上一边骑独轮车、走钢丝,一边展现着流浪艺人伤心的迷人笑容。
    整体来看,舞台版的《大路》在一定程度上或许代表了伦敦新创剧目的基本水准与特色——制作精良,扎实严谨,长于对经典名著的改编,在改编过程中对原作保持着相当的恭敬和审慎,同时也将其与今天现实的有效关联作为核心点。刻意标新立异、引人侧目不是他们的追求,正如这部《大路》,它毫无浮华之气,中规中矩,好听好看,技能娴熟,但由于某些苦涩、压抑、乖谬元素的抽离,也减损了与费里尼原作发生深层交汇及进行推展延伸的力度。
    与时下观剧经验中习见的大失所望抑或了无期待相反,伦敦的戏剧演出水准似乎常能超乎预料甚至让人喜出望外。这自然与西区深厚的戏剧传统和创造土壤有关,更得益于现场观众的良好素质与身心状态——这使他们的剧场仍能保有一种不可或缺的浓郁而沉静的戏剧氛围,成为证明戏剧生命力迄今尚未凋谢的一个可贵处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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