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王襞从人格美学的角度来阐述“格物”说。其云: 知立本以齐治平,则所谓致知也。知此则知至矣,顺以动者矣。如之何而能知,必以修身为本也,格物而知至矣。格身与家国天下之物也,家国天下之弗应以齐治平者,特未反于身而修焉耳。 良知在人随处发现,不可须臾离者。只为世诱在前,起情动念,自幼便污染了,应接之间,不免牵引迷溺之,患所嗜所欲沾贴心目间。伊川先生所谓开眼便错,搅搅扰扰,全做主不得,岂不为天下之大蠹乎?非良知之病。[18] 王襞这前一段话是诠释《大学》内容的,他认为己身与家、国、天下都是物,物有本有末,己是万事万物之本,而家、国、天下是末。正心、诚意是修身也,立本也。本立,就能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格物来讲,格就是正,己正则天下万物皆能正。后一段是解释心为主宰的。王襞认为人的行为出错并非“良知”有病,而是由于情欲的干扰,良知不能成为身体主宰。治疗此病的方法,全在让良知(心性)成为主宰。如果人人具有“良知”即崇高的审美人格的话,那么就不会出现任何差错。以上这两段话,虽然是就不同问题进行阐发,但内在精神是相通的。因为格物就是正己,而正己的重点在正心。正心就是“明明德、亲民”和“齐家、治国、平天下”,正心就是让“良知”时时成为主宰,让审美人格经常成为人们的主导人格,这样就可以实现“修齐治平”的审美社会理想了。 其三,“中”、“良知”乃“修身”之“本”,“修身”即守持崇高的审美人格境界。王襞继承了王艮的“中”即“良知”、“良知”即“性”的观点。王襞认为“修身”就是要守持“良知”,即守持崇高的审美人格境界,要“自能辨是与非”。“良知”就是“修身”之“本”。王艮云:“近有学者问曰:‘良知者性也,即是非之心也。一念动或是或非,无不知也。如一念之动,自以为是,而人又以为非,将从人乎,将从己乎?’予谓良知者,真实无妄之谓也,自能辨是与非。[19]”王艮认为能够明辨是非的良知就是“天命之性”,主要是从认识论的角度来论述的,而王襞是从审美工夫(实践)论的角度来阐述的,进一步发展了“良知即性”的思想,把“良知即性”论发展成为良知本体论与工夫论的统一。王襞认为:“性之灵明曰良知。良知自能应感,自能约心,思而酬酢万变,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一毫不劳勉强扭捏,而用智者自多事也。[20]”如前所述,王襞认为“良知”是自然人格,也是审美人格的最高境界,“性之灵明曰良知”、“良知是本然之体”,或“乾之体”,每个人都有“本有具足的良知,此知人人本有”。人的这种良知,“刚健中正,纯粹至精”,“自能应感,自能约心,思而酬酢万变”。因此,“不容人分毫作见加意其间”,不要人为地加以干涉,应该听其自然,让其自由地发展。人一旦确立这种审美人格,那么就可以说确立了人生之根本。但是这种审美人格不是天赋的,而是要经过后天的努力修习即审美实践才可能拥有。 王襞从审美工夫(实践)论出发,反对对圣贤经典进行教条式的学习,特别是反对“昧其本然自有之性,牵缠于后儒支离之习”。其云: 天命之体夫岂难知,人之视听言动天然感应,不容私议。是则乾易坤简,此而非天将何委哉?特人不能即此无声无臭之真,深造而自得何也?昧其本然自有之性,牵缠于后儒支离之习。孟子曰:“我固有之也,非由外铄我也。”今皆以铄我者自学,固有者为不足,何其背哉? 人之性天命是已。视听言动,初无一毫计度,而自无不知不能者,是曰天聪明。于兹不能自得,自昧其日用流行之真,是谓不智而不巧。则其为学不过出于念虑亿度,展转相寻之私而已矣,岂天命之谓乎? 今人才提起一个学字,却便起几层意思,将议论讲说之间,规矩戒严之际,工焉而心日劳,勤焉而动日拙,忍欲饰名而夸好善,持念藏秽而谓改过。心神震动,血气靡宁。不知原无一物,原自现成,顺明觉自然之应而已。但不碍流行之体,真乐自见,学者所以全其乐也,不乐则非学矣。[21] 王襞从审美工夫(实践)论出发,认为人的“天命之体”,或“天命之性”,“自无不知不能”,不需要像道学家们所提倡的那种“工焉而心日劳,勤焉而动日拙”的教条式的学习,他批评当时“一切学术尽皆支离”,而学习又是“昧其本然自有之性,牵缠于后儒支离之习”。其为学的目的,“不过出于念虑亿度,辗转相寻之私而已矣”,是“忍欲饰名而夸好善,持念藏秽而谓改过”,实际上是要人们通过学习达到“存天理,灭人欲”的目的。他批评“今皆以铄我者自学,固有者为不足,何其背哉”。王襞重视良知本体、主张建立独立自由的审美人格。王襞不主张死钻书本,以免“昏沉苦恼,终身无有出头之期”。其云: “今日之学,不在世界一切上,不在书册道理上,不在言语思量上……此非异学语,盖是尔本有具足的良知也。此知人人本有,只是自家昧了;所以别讨伎俩,逐外驰求;颠倒错乱,愈骛愈远;牵缠论没,昏沉苦恼;终身无有出头之期,深为可怜悯者。” [22] 王襞并不是一般地反对学习,反对读书。其本身就是一个好学不倦的人,九岁即从王艮游学于王阳明门下,其和王艮一样认为学习是一种乐事。其所反对的学习,只是那种“昧其本然自有之性,牵缠于后儒支离之习”的学习,是“忍欲饰名而夸好善,持念藏秽而谓改过”的学习,是“别讨伎俩,逐外驰求;颠倒错乱,愈骛愈远”式的学习。他主张“学者自学而已,吾性分之外,无容学者也” [23];主张“吾人之学必造端夫妇之与知与能,易知易从者而学焉……而不可强而入也”[24];主张人们只要体认自然赋予的天性,而不必向圣贤经典(书本)“讨伎俩”,不要让“书册道理”束缚了自己的天性,用不着“戒慎恐惧”、“省察克治”的功夫,用不着“吾日三省吾身”来检点自己,“若将迎,若意必,若检点,若安排,皆出于用智之私,而非率夫天命之学也”[25]。王襞之所以反对读圣贤之书,主要是因为圣贤经典、程朱理学束缚人们的天性和手脚,限制人们的思想和行动自由。 从某种意义上说,王襞的审美实践(工夫)论也是一种本体论,学习是良知本体论的应有之意。王襞虽然强调良知自然,但也认为对于百姓来讲必须正心,也得使心作主宰,即让“良知”成为审美人格的主宰。由此可见,良知自然并不完全排斥审美实践工夫。只是一旦心能作主,便应随顺本心(性)而动,不须再干预,也就是说,王襞的“自然”是就“良知”成为审美人格的主宰之后而言。可见,他反对人为,是反对“良知”成为审美人格的主宰之后,还要人为用智,但是他绝不反对实践工夫。简单说,在“良知”成为审美人格的主宰之前,需用工夫(即正心);在“良知”成为审美人格的主宰之后,需要自然。这点非常重要,不然就曲解了他的“自然”和“正己”(心)本意。在王襞看来,无论是尧舜还是孔子,都是具有“良知”这种崇高审美人格的圣人君子,其心性都能自作主宰,所以率性而动,日用皆道。后学者之所以对此没能贯通,是因为他们不能了解尧舜与孔子的崇高审美人格的妙用,而受到外界种种知见干扰,因此也就不可能具有像尧舜与孔子那样崇高的审美人格,其云:“盖天命之性,其所具足与千圣同源。特在纷华势利中,为其所惑,乃生妄见,将虚洞之府,掩蔽其真窍,而日用动作,始失其妙运矣。[26]”所以后学者就需要学习具有“良知”这种崇高审美人格的圣人君子的行为,而不是后儒的“支离之习”。 综上所述,王襞认为,“良知”乃“修身”之“本”,“良知”乃审美人格之本体,“修身立本”即守持崇高的审美人格境界。而审美人格境界是“良知”本体与“格物”实践工夫的统一。应该说,王襞受王龙溪本体与工夫相统一的思想影响较大,王龙溪认为,在良知没显露前,非常重视工夫,倡导以“默证”,体悟心性。而一旦良知显现,则随顺而行,不须用力。所以,他说:“良知是天然之灵窍,时时从天机运转。变化云为,自见天则,不须防检,不须穷索,何尝照管得?又何尝不照管得。[27]”王襞关于证知本体的方法与王龙溪不尽相同,他没有默证之类的见解。但就体证本体用工夫、良知显露重自然而论,他与龙溪的思想几乎一致。从这点上看,他确实继承了王龙溪的思想,联系上文王襞关于“格物”为正己的观点,又显然与王艮的思想较一致。所以说,王襞对于他们两人的思想都有继承,也有发展。 文章来源:《中外文论》2016年第2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