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与叙事的下层民间立场有关。而这样一来,琴的文化内涵中,就在文人的清高、官方的雅正之外,隐约增加了民间的善良。而这种民间色彩又通过更加民间化的情节得到进一步的加强: 二人杯酒酬酢一会。子期宠辱无惊,伯牙愈加爱重。又问子期:“青春多少?”子期道:“虚度二十有七。”伯牙道:“下官年长一旬。子期若不见弃,结为兄弟相称,不负知音契友。”子期笑道:“大人差矣!大人乃上国名公,钟徽乃穷乡贱子,怎敢仰扳,有辱俯就。”伯牙道:“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下官碌碌风尘,得与高贤结契,实乃生平之万幸。若以富贵贫贱为嫌,觑俞瑞为何等人乎!”遂命童子重添炉火,再爇名香,就船舱中与子期顶礼八拜。伯牙年长为兄,子期为弟。今后兄弟相称,生死不负。 不计身份贵贱而结拜,既有民间想象的成分,更是从民间的立场(包括理解力)为伯牙摔琴找出更充分的理由。至于这样处理反而减弱了原来文本中“知音难得”的主旨,当然是不会在说书人(及编写者)考虑范围内了。所以,接下来的摔琴一节这样写道: “子期子期兮,你我千金义,历尽天涯无足语,此曲终兮不复弹,三尺瑶琴为君死!”伯牙于衣夹间取出解手刀,割断琴弦,双手举琴,向祭石台上,用力一摔,摔得玉珍抛残,金徽零乱。钟公大惊,问道:“先生为何摔碎此琴?”伯牙道:“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 于是,文士的知音渴望与民间的结义梦想便浑融到了一起,也使琴文化的传播得到新的更广阔的空间。随着这个文本的传播,后世的戏曲、曲艺中都出现了“伯牙摔琴”一类的曲目。而审视这些文本,我们会发现,挽结所有情节的中心要素仍是这张古琴。是琴奏出了“高山流水”的妙音,是琴引发了“知音”的互赏,是琴见证了生死不渝的友谊,还有因琴而彰显的孝敬、重义、爱才等美德。可以说,古琴这一乐器因伯牙子期而具有或增强了多重文化意蕴。 在历代文人笔下,古琴的文化意蕴还被不断地从不同方面加以渲染。 西晋的嵇康,有《兄秀才公穆入军赠诗》:“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磻平皋,垂纶长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钓叟,得鱼忘筌。郢人逝矣,谁可尽言。”其中“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一语,潇洒倜傥,成为魏晋风度的最佳形容语。《世说新语》记载他被司马氏杀害时:“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自此,不仅《广陵散》成为“绝响”的代名词,古琴也因之有了从容、慷慨的精神意味。 李白喜写琴,集中约有六七十篇,如“拂彼白石,弹吾素琴”(《幽涧泉》),“闲夜坐明月,幽人弹素琴……钟期久已殁,世上无知音”(《月夜听卢子顺弹琴》)等。最为世人赞赏的当属《山中与幽人对酌》:“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山间高士脱略形迹、真率放达的诗意栖居,都聚焦到一张素琴上。 另外,写琴声美妙、琴韵悠远的诗作也很多,如韩愈的《听颖师弹琴》:“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湾。颍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在诗人笔下,琴的音响效果与感染能力都臻于神妙。又如欧阳修的《赠无为军李道士二首》:“无为道士三尺琴,中有万古无穷音。音如石上泻流水,泻之不竭由源深。弹虽在指声在意,听不以耳而以心。心意既得形骸忘,不觉天地白日愁云阴。”把琴韵与天地秘奥相联系,从而也把琴的欣赏提升到悟道的水准。 到了现代,具有广泛影响力的金庸小说《笑傲江湖》则把琴作为主人公精神升华的象征物。令狐冲与任盈盈因琴而结缘,琴箫合奏既是他们爱情的见证,又是二人人生的愿景。这一愿景包含了抛弃名利、超脱是非、真情不渝与精神自由等方面。有了这层意思,小说就从一般武侠的打打杀杀中升华出来了。可以说,以琴韵萧声笑傲于江湖,是作者白日梦的艺术表达,也是广大读者不自觉的内心企盼。所以,当电视剧《笑傲江湖》的主题曲一经播出,立刻唱彻两岸三地。 要之,琴作为中华传统精神文化的重要载体,被赋予了多方面的意蕴。特别是在士人雅文化中,淡泊、宁静、脱俗、从容、知音、友谊等人生追求,往往借助于琴表现出来,从而成为琴文化的核心内涵。而官方的、民间的书写,却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的变迁,逐渐淡出了视野。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