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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纵观苏东坡的一生，他以其言其行，践行了美学的“崇高”与“优柔”。“践行”，笔者以为是了解苏东坡生命美学的关键词汇。很多事情人们想到了却从来不去做，而苏东坡却从不是只说不做或向壁虚构的空头文学家！事事他都能落到生活的实处。他是中国古代知行论养育出来的超一流的实践家。这是后人喜爱苏东坡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此的生命存在必定具有“他人没有唯我独有”的特异之处。叶燮在《原诗》中拈出“才识胆力”四个字来概括诗人创作方面的主体能力。优秀的诗人一定在这四个字上有某些特异之处。我们也可以用这四个字来看待苏东坡在现实生存上的特异之处。“才”有先天的天才和后天的学养。苏东坡像所有人一样，一定是具有天才的，而他的天才之多少，是不可确知的。传说他出生时，附近山木野草尽枯，这也只是传说罢了，当不得真。可以确知的是他后天的学养。“他人没有唯我独有”的很重要的一点，在于他的“他人具有我亦具有”的拿来主义精神：孟子的“浩然正气”、庄子的“逍遥之游”、渊明的“淡泊之乐”、乐天的“与民亲和”，等等等等，凡属有益，便皆汲取之、践行之。他博采广收，取来百家花蜜，酿成一家美酒，将众人各自的“独门暗器”加以熔合，最后锻造出只属于自己的“独门暗器”，先集众人之所长，后为众人所未有。苏东坡的特异，一言以蔽之，就在于他是个不世出的“天才”、“通才”、“全才”。 天才加学养，其才具、胆识、魄力因此罕有其匹。苏东坡生命存在的面相，“横看成岭侧成峰”。喜爱儒家者，可在苏东坡身上找到正道直行、犯颜上谏、勤政爱民等符合正统儒家精神的品行，坚忍而且执着，虽九死其犹未悔；喜爱道家者，可在苏东坡身上发现不恋栈、不顽固、不贪婪等契合道家精神的智慧，为人如水一般灵活，处世则有深谷般广大宽厚的襟怀；喜爱佛家者，同样可在苏东坡身上寻求空诸万有、人生如寄等源自佛教精神的观念，生命如雾如电，如梦幻泡影，何必迂执，且随它去。不可不知的是，并非是他单纯地割裂运用三家思想，而是他能融三家思想于一身，儒家的仁爱刚正、道家的飘逸绝尘、佛家的空、梦、不执，他皆能巧施妙手，将其中相通者甚至对立者都能融会贯通。反映于他的生命存在，便是且进且退，进不惧，退不馁，将人生的“加法题”和“减法题”都完成得极为圆满。 他融合儒释道三家而具有的仁爱、慈悲、通达、刚直、圆融等丰盈而不乏矛盾的心性，可契合不同境域下人的心理要求，亦可解决不同困境下的人的心理难题，因而值得今天的人们去灵活地效仿，并像苏东坡一样，去坚决地践行。譬如苏东坡的“仁”。“仁”是儒家美学最为核心的概念之一。《论语·颜渊》：“樊迟问仁，子曰‘爱人’。”可见，“仁”就是“爱”。十分可贵的是，苏东坡将仁爱沉淀为心性，转化为能力，并执着地践行为行动。不管是对贫民、狱囚、溺婴或是女性，他都以仁爱悲悯之心对待之。苏东坡的年代，好官是很多的，譬如范仲淹、欧阳修，甚至王安石，都曾是为老百姓所感戴的好官，但身体力行如苏东坡者，却少之又少。很多事被大家视为小事或不屑为之事，却被苏东坡想到因而看到，并去做了。套用《孟子·梁惠文王上》，对于很多小事，其他人“不为也，非不能也”。想到并做到，并加上复数形式，苏东坡的伟大就在这里。 法国一个叫马尔涅齐阿的人说过：“黄金没有占统治地位的时代，就是黄金时代。”[23]显然，就这句话来说，我们的时代接近却还不是黄金时代。还有人呼喊：“知识分子都到哪里去了？”对于今天的时代，人们有很多焦虑。人之生命存在，既受自然和社会的外因限制，更由个体自身的禀性与涵养所决定，个人自己的所言所行所塑造。生存于同样时空之下，有些人活着，只是“活着”而已，被时间推着走，这是“无意识”的活法；有些人活着，却活在“活着”之上，推着时间往前走，这是“有意识”的活法。前者是被动的生存，时间“随便”地滑过，生命便“顺便”被带过去了；后者是主动的生存，时间被激活，生命便饱满起来，一天有一天的“脉络”，一年有一年的“线索”。 苏东坡的存在便是脉络清晰、线索分明的。王水照先生将苏东坡一生评为“智者在苦难中的超越。”[24]这扼要地概括了苏东坡将沉重与诗意、崇高与优柔、执着与超然融合在一起的生活智慧。朱光潜先生的座右铭是“以出世之精神做入世之事业”，[25]庶几从苏东坡等先贤处来。苏东坡“有力”时坚执，“无力”时退守，高屋建瓴，巧施妙手，对“沉重”之人生或严肃地对待，或诗意地处置，总归是随性而不随便，圆通而不圆滑，以其超迈群伦的言行，钟灵毓秀的诗文，建立了一个铁骨铮铮、风节凛凛、行足以傲古今、文足以启万世的人文高标。这便是本文标题中生命美学内在张力的具体内容。苏东坡的生命存在，富有内在的张力。所谓张力，笔者理解为各部分之间一种充满力量的紧张关系。富有张力的人生，一张一弛，犹如鼓满风的船帆，又如扯满弦的弓箭，它丰富多样，内力弥漫，不疲软，不萎靡。苏东坡之生命美学地负海涵，难以尽说！诚如有人所论：“中国古代，苏东坡这样的个体生命，可能绝无仅有：上下几千年，各类人杰无数，却没人比苏东坡更丰富。他似乎穷尽了生命的可能性，穷尽了中国文化的可能性。他抵达了生存的广度和深度的极限。”[26] 林语堂先生也称赞“世上只有一个苏东坡，而不可能有第二个”，[27]说苏东坡“真是一个富有现代精神的古人”。[28]这便意味着，苏东坡不可复制，但是，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他的生存智慧却是可以汲取的。苏东坡，用他的“言”和“行”，为今天人们的生活，树立了一种具有硬度、高度和灵活度的生命范型。这对于充斥着平庸、市侩、唯利是图以致不要底线的某些社会现实来说，不啻为一剂良药。当然，药效之多少，最后取决于个人的智性和悟性。 文章来源：《中外文论》2016年第2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