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报告文学文本中,人们之所以对现实抱以深切的期待,是因为想真切地看见自己正经历的这样一个时代。而把握时代,捕捉生活现实,明晰自我内心,增强和彰显时代的精神力量,艺术地表达客观世界,就是一个报告文学作家必修的功课。 但是,多年来,报告文学这一与时代有着良好互动的文体慢慢发生了变异。尤其是进入到20世纪90年代以来,严肃的报告文学创作和其他文体创作的状态一样,变得功利、矮化、娱乐起来,没有肩负起把握时代、记录时代和启蒙时代的重任,纪实功能严重弱化。一些报告文学文本有的只是单纯的表扬稿,有的文本叙述能力欠缺,只有“报告”,没有“文学”,作家创作能力的不足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报告文学这一文体的显著优势。面对这一现象,有的评论家甚至大呼:“报告文学已死。” 导致这种困境的原因,有人认为主要是报告文学的文学性惹的祸,根本症结是“在叙事伦理上是不成立的”,“任何一种问题都预设着作者、作品、读者之间久经考验的伦理关系,看一篇新闻时,我们确信记者必须为它的客观‘真实’负责,否则会被老总开除;读一部小说时,我们知道这是被豁免的‘谎言’,小说家有权利以虚构想象世界,而报告文学呢?它既承诺客观的‘真实’,又想得到虚构的豁免,天下哪有这等左右逢源的便宜事?” 也许,看多了虚构和矫情的文学,人们对以报告文学为主的文体创作中的真实性开始怀念。《人民文学》杂志开辟出“非虚构”专栏,一些作品被冠以“非虚构”的标签予以发表。由于《人民文学》杂志在文学界长期以来积累的强大话语的助推,“非虚构”这一概念迅速被很多作家知晓并参与写作实践。自然,这一概念的提出,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人们对严肃报告文学的期望,对玷污了报告文学的一些行为的鄙视和否定,试图以这一新的文学概念解决当下文学华而不实、严重背离现实的情形,这种开放性的努力应该说初衷不错,但是对于一种文体建设,是否更加科学呢?尤其对于报告文学这一文体,在与创作有关的相对科学的理论探索出现了逃逸的情况下,很多评论家不能坚持自己原先对报告文学的理论阐释,纷纷跟风地把报告文学写作也称为“非虚构”写作时,这种对于报告文学的发展现状不满而进行的尝试性补充,是否有着坚实的理论阐释基础和文本支撑呢? “非虚构”概念的强化,当在2010年第2期《人民文学》推出“非虚构”栏目之后,当期刊物在主编留言中说:“何为‘非虚构’?一定要我们说,还真说不清。但是,我们认为,它肯定不等于一般所说的‘报告文学’或‘纪实文学’……我们其实不能肯定地为‘非虚构’划出界限,我们只是强烈地认为,今天的文学不能局限于那个传统的文类秩序,文学性正在向四面八方蔓延,而文学本身也应容纳多姿多彩的书写活动。”继这个概念阐释一番后,又说:“写你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传记。还有诺曼·梅勒、杜鲁门·卡波特所写的那种非虚构小说,还有深入翔实、具有鲜明个人观点和感情的社会调查,大概都是‘非虚构’。”随后在《人民文学》2010年第9期内容简介中还这样补充:“希望由此探索比报告文学或纪实文学更为宽阔的写作,不是虚构的,但从个人到社会,从现实到历史,从微小到宏大,我们各种各样的关切和经验能在文学的书写中得到呈现。” 从《人民文学》探索的影响看,在概念阐释不清的同时,进一步开启了非虚构写作进入的宽门,只要冠以“非虚构”之名,很多“非虚构小说”、“非虚构散文”、“非虚构诗歌”、“非虚构剧本”也可以被命名,“非虚构写作”似乎真是“比报告文学或纪实文学更为宽阔的写作”。但是,任何概念的无可限制、彼此矛盾恰恰显示出这个概念的最大问题。 历史地看,“非虚构”一词的语境基础,最早是由西方以左拉为代表的一些小说家提出的“非虚构小说”的概念延引而来,是左拉等人对作家“书斋式”的小说创作方式和背离现实生活纯粹依靠想象创作小说的不满提出来的。“非虚构小说”本身就不是一个成熟的概念,因为小说的本质是虚构的,加上“非”这个词,这个小说的逻辑基础就塌陷了。因此上,“非虚构”既不是一个文体概念,也不是一个文本概念,仅仅是一种小说当中的叙述方法。今天在中国特定的语境中,它本身的初衷也仅是区别于以虚构为主创作的文体如小说、戏剧等有差异的一个文类概念。 令人遗憾的是,在“非虚构”写作实践中,不仅有概念理论阐释的困境,也带来了一些被冠以“非虚构”标签发表的作品——“非虚构”——即“真实性”严重受到质疑的问题,一些作家打着“非虚构”的幌子,作品中却在虚构人物、虚构故事。这些作家一方面享受着人们对真实性的渴求所期盼阅读 “非虚构”的红利,另一方面却不受任何约束地完全自我、主观地、虚构地写作,这是中国纪实文类写作最功利的怪现象,背离了一些学者所期望的对报告文学这一文体创作纵深不够的尝试性探索,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非虚构”写作这一创作实践的公信力,即真正的“非虚构”——“真实”是可以在现实生活中得到验证,甚至可以负法律责任的。 其实,对于真正有能力、有情怀、有勇气、有独立评判意识、有强烈文学表达的优秀作家来说,根本不需要“非虚构”的标签,只要将“报告文学”这一严肃的文体优势发挥出来,实现报告文学“报告”和“文学”的理想功用,就足够开掘一生。诚如李炳银所说:“在掌握了报告文学的真实性原则之后,是不应该惧怕‘想象’的。但是,在报告文学的创作中,‘想象’必须严格地限制在已有事实的圈约基础和范围当中。” 如果一个作家创作时没有面对“真实”的这种底气、勇气和能力,那么即使冠以“非虚构”的标签,游走于各种概念中“玩”文学,这种“玩”是会“玩乱”的,也因写作的不诚实,又会将“非虚构”写作的本质即“真实性”真正“玩完”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