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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红楼梦辨》

http://www.newdu.com 2017-10-30 中国文学网 沈治钧 参加讨论

    商务印书馆筹备出版一套《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列入了俞平伯的《红楼梦辨》,交我据亚东图书馆的初版本整理校订。这本书我以前看过几遍,但都比较粗略。今趁机重新细读,除了加深过去的印象,又产生了一些新的感想。现写在这里,供读者参考。
    俞平伯生长在书香门第,家学渊源给他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治学条件。他的曾祖父俞樾(1821—1907)号曲园,是晚清知名学者,道光三十年(1850)庚戌科进士,官翰林院编修、河南学政,著有《春在堂全书》五百馀卷。他的父亲俞陛云(1868—1950)字阶青,光绪二十四年(1898)戊戌科探花及第,官翰林院编修,著有《绚华室诗忆》等。曲园老人曾赠给这个重孙一副对联:“培植阶前玉,重探天上花。”[1]看来期望值是不低的。
    大学毕业后,有两个人在红学方面给了俞平伯以重要的影响,一个是老师胡适,另一个是同学顾颉刚。1921年春,胡适完成了《红楼梦考证》初稿,文中的一些资料是顾颉刚搜集的。俞平伯常到顾颉刚的寓所议论这些材料,一同谈话的还有潘介泉。四月份顾颉刚去了南方,俞平伯便与之通信,继续探讨红学问题。胡适的考证文章是“新红学”的开山之作,主要确认了《红楼梦》前八十回的作者是曹雪芹,初步弄清了曹雪芹的家世生平,提出了自叙传说,并确定了后四十回的作者是高鹗。俞顾的通信也集中在这些方面,但有所侧重。目前公布的函件共二十七通,其中俞札十八通,顾札九通,始于4月27日,止于10月11日。他们的话题,主要围绕后四十回、自叙传说、十二支曲、佚稿研究、大观园址、“旧时真本”、版本校勘、作者生平、可卿之死、曹氏家世、红学刊物、前人著述等,内容可谓丰富,思路也相当开阔。次年春,俞平伯发表了《对于〈石头记索隐〉第六版自序的批评》和《唐六如与林黛玉》。在此基础上,他开始撰写《红楼梦辨》,其间曾发生手稿失而复得的奇事。7月8日,全书正式完稿。1923年4月,《红楼梦辨》由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发行。
    俞平伯的《红楼梦辨》是“新红学”史上的第一部专著,学术意义重大,学术影响深远。全书分三卷,共十六万字。上卷集中讨论后四十回的问题,中卷主要剖析前八十回的文本,下卷则侧重佚稿与脂评研究。此书的学术贡献,可简单归纳为以下五个方面:
    其一,补证后四十回作者是高鹗。自乾隆五十六年(1791)辛亥萃文书屋刊行《新镌全部绣像红楼梦》(程甲本),读者一直是将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视作一个整体的,只有裕瑞、陈其泰等少数学者例外。胡适的《红楼梦考证》通过外部材料的辨正,揭示出前后作者不是一人,后四十回的作者是高鹗。《红楼梦辨》则从内部材料的分析入手,补充了胡适的论证,使之成为“新红学”最重要的学术结论之一。俞平伯指出,续书本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高鹗所作的后四十回不能尽如人意,原在意料之中。“中乡魁”、“复世职”、“沐皇恩”、“延世泽”等同前八十回的描写相悖,可见后四十回从回目到内容均非曹雪芹原作。为了让贾宝玉中举,高鹗连篇累牍表现八股文章,显得累赘迂腐。后四十回还有一些漏洞,如巧姐暴长暴缩,忽大忽小。续书本不容易,高鹗同曹雪芹的个性又相差较远,故难免出现此类问题。俞平伯的辨析相当清晰,具有较强的说服力。时至今日,关于后四十回的作者,学界尚有争议,《红楼梦辨》的论证依然值得参考。
    其二,正确评价后四十回。《红楼梦辨》补证后四十回作者是高鹗,势必对其中的缺失有所指摘。同时,俞平伯也清醒地意识到,后四十回能够长期同前八十回组合成一个整体,经受住了时间的检验,自有其道理。他指出:“高鹗补书,在大关节上实在是很子细,不敢胡来。即使有疏忽的地方,我们也应当原谅他。况且他能为《红楼梦》保存悲剧的空气,这尤使我们感谢。”(上卷第28页)[2]这是一种不偏不倚的态度。尤其是实事求是,肯定高鹗完成了《红楼梦》的悲剧结局,学术识见同王国维、胡适及吴宓一脉相承。他还说:“宝黛分离,一个走了,一个死了,《红楼梦》到现在方才能保持一些悲剧的空气,不致于和那才子佳人的奇书,同流合污。这真是兰墅底大功绩,不可磨灭的功绩。……高氏在《红楼梦》总不失为功多罪少的人。”(上卷第118页至119页)这种态度不失公允,难能可贵。
    其三,最早的脂评本研究。《红楼梦》的版本大体上分脂评本与程刻本两个系统,清代通行的本子是后者,“新红学”兴起之后备受关注的本子则是前者。1927年8月,胡适购得《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学界方知有脂评本一说。但是,早在《红楼梦辨》里,俞平伯专列“高本戚本的大体比较”一章,已开始对脂本系统中的戚序本(一称有正本)进行了系统研究。通过细致的校勘比对,俞平伯发现两个本子互有短长,戚序本有其独特的价值。他的学术断语,如“就较近真相这一个标准下看,戚本自较胜于高本”(上卷第125页),如“我们要搜讨《红楼梦》底真相,最先要打破‘原书是尽善尽美的’这个观念”(上卷第135页),如“凤姐拷问家童一节,高本写得更有声色”(上卷第154页),如“戚本还有一点特色,就是所用的话几乎全是纯粹的北京方言,比高本尤为道地”(上卷第161页)等,都属于真知灼见。他还指出,高本对前八十回有所增删,某些批语(如三十七回贾芸信中“一笑”二字)混入正文,可以看到此书版本演变的轨迹。《红楼梦辨》中的这些章节,是“新红学”中“本子”问题研究的实绩,俞平伯堪称《石头记》脂本研究的开山祖师。
    其四,出色的文学考证。在“新红学”的兴起阶段,如果说胡适所从事的主要是历史的考证,那么俞平伯所专注的就是文学的考证。《红楼梦辨》赞扬曹雪芹是第一流的文学天才,说他的书是一部自传,一部悲剧,一部情场忏悔之作,一部怨而不怒的小说,如今看来,这些还比较普通。最让人惊叹的是,俞平伯居然能够通过文本的解析考辨,探索出秦可卿的真正死因。顾颉刚曾经在通信中告知,报载一则传闻,说秦氏因与贾珍私通,被婢撞见,遂羞愤自缢。受此启发,俞平伯结合第五回秦氏判词,十三回中“彼时合家皆知,都有些纳闷,无不疑心”等文字,以及贾珍、瑞珠、宝珠的反常表现,做了一番严密的考证。他的结论是:“秦可卿底结局是自缢而死,却断断乎无可怀疑了。”(中卷第178页)四年之后,胡适购得甲戌本,上有“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之类的早期批语,完全证实了俞平伯的推断。[3]《红楼梦》毕竟是一部小说,诸如此类的文学考证,应当是认识作品思想艺术的主要手段。
    其五,最早的佚稿研究与脂评研究。既然后四十回不是曹雪芹的笔墨,那么他原来的设想究竟是怎样的?《红楼梦辨》有“八十回后底《红楼梦》”一章,专门探讨了这个问题。通过对各种线索的梳理,俞平伯认为,曹雪芹原设计贾府因抄家而彻底败落,宝玉因贫穷而出家,诸艳则风流云散。应该说,这都是平实妥当的结论,不甚稀奇。让人诧异的是,他还设了“后三十回的《红楼梦》”一章,即通过戚序本上的批语,勾勒了一部早期续书的风貌,如贾府败落,“树倒猢狲散”;贾宝玉潦倒,“寒冬噎酸虀,雪夜围破毡”,终于“悬崖撒手”,“弃而为僧”;林黛玉早逝,即“泪尽夭亡”;“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花袭人嫁给琪官,有始有终,“供奉玉兄宝卿”等。俞平伯当时还不晓得,其实那就是曹雪芹佚稿中的情节,戚序本上的批语实即脂砚斋评。从这个角度上讲,《红楼梦辨》做了最早的佚稿研究与脂评研究。这是现今的两个显赫的红学专题,俞平伯也是开山祖师。
    上述五个方面,都是极简略的概括。从中已经可以看到,《红楼梦辨》篇幅不大,却涉及了红学的诸多领域,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胡适《红楼梦考证》所开创的“新红学”,因此大放光彩,迅速成为了《红楼梦》研究的主流。俞平伯是“新红学”的奠基人之一,他的学术贡献相当显著,相当重要。
    俞平伯的卓越之处在于,他决不以《红楼梦辨》为满足,而是善于再三反省,勇于修正错误。最明显的例证是自叙传说。《红楼梦辨》出版两年之后的1925年2月,他发表了《红楼梦辨的修正》一文,说:“究竟最先要修正的是什么呢?我说,是《红楼梦》为作者的自叙传这一句话。”然后指出:“本来说《红楼梦》是自叙传的文学或小说则可,说就是作者的自叙传或小史则不可。我一面明知《红楼梦》非信史,而一面偏要当它作信史似的看。这个理由,在今日的我追想,真觉得索解无从。我们说人家猜笨谜,但我们自己做的即非谜,亦类乎谜,不过换个底面罢了。至于谁笨谁不笨,谁知道呢?”[4]这种反省是诚恳的,深刻的。余英时因此感慨道:“俞平伯应该是最有资格发展红学史上新‘典范’的人。而且事实上他早期的若干作品,如《论秦可卿之死》和《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图说》便已具有孔恩所谓‘示范’的意义。”[5]俞平伯确实已开了新的风气,代表着“新红学”发展的正确方向。
    1952年9月,俞平伯对《红楼梦辨》进行了修订,改名《红楼梦研究》,重新出版。此书是新中国的第一部红学专著,两年中印刷六次,销行两万五千册,当时在学界引起了轰动,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俞平伯是新中国当之无愧的首席红学家,亦即新中国研究《红楼梦》的第一人。在《红楼梦研究》的自序中,他再次检讨自叙传说:“把曹雪芹底生平跟书中贾家的事情搅在一起,未免体例太差。《红楼梦》至多是自传性质的小说,不能把它径作为作者的传记行状看啊。”[6]基于此项认识,他把《红楼梦辨》中的《红楼梦年表》删掉了。另外,关于戚本校勘、佚稿研究及脂评分析的章节,都根据新材料作出了重要修改。增加的章节,全部针对文学考证与版本研究。所以说,《红楼梦研究》是对《红楼梦辨》的深入与扩展。
    岂止《红楼梦研究》,1923年以后,俞平伯的红学都是对《红楼梦辨》的深入与扩展。他的《读红楼梦随笔》属于文学考证,他的《脂砚斋红楼梦辑评》属于脂评研究,他的《红楼梦八十回校本》属于版本校勘。即使到今天,至少半个世纪前的这些红学论著所获得的成就,都是绝难忽视的。特别令人感动的是,俞平伯的学术反省贯穿了他的一生,从未休歇,直至辞世。如关于后四十回的评价问题,显然一直困扰着他。《红楼梦辨》对后四十回有批评,也有肯定,那跟全盘否定高鹗的偏激之谈有着本质的区别。但是,俞平伯晚年仍对此自责不已。1990年秋,在弥留之际,他用颤抖的手写道:“胡适、俞平伯是腰斩《红楼梦》的,有罪。程伟元、高鹗是保全《红楼梦》的,有功。大是大非!”另纸又写:“千秋功罪,难于辞达。”[7]如此直截,如此明白,如此坦然,如此决然,表明俞平伯念兹在兹的是《红楼梦》,而不是后人如何评说他个人的学术。他的正直无私,他的纯真洁净,由此显露无遗。
    在20世纪,涉足红学的著名学者有很多,王国维、胡适、吴宓、鲁迅是其中的佼佼者。不过他们的兴趣较为广泛,主要不以《红楼梦》研究名世。俞平伯则有所不同,他把自己一生的主要精力都投入到了红学之中,取得了十分显著的成就,赢得了学界的普遍尊重。相比之下,他的诗文创作和诗词研究反倒成为次要的了。尽管50年代曾经遭遇大规模批判,个别人在十年浩劫之后犹然刻意贬低他的红学贡献,甚至企图贪他的功劳为己有,然而这些终究都无损于他的伟岸。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包括《红楼梦辨》在内的俞氏论著可以作证,它们的作者是两百多年来最为杰出的红学专家。
    一曲《红楼梦》,声声醉落霞。身为天上玉,故探镜中花。
    谨以此文敬献清台——纪念俞平伯诞辰110周年暨逝世20周年。
    2010年岁次庚寅中秋于京郊
    原载:学术交流网/红学问题评论/2010年10月15日发布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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