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海、朱易安编撰的《唐诗书录》著录《新刻草字千家诗二卷》,附注:“(宋)谢枋得、(明)王相辑录唐宋近体诗二百余首。明观成堂陈君美刻本(北图藏)。”如果这条材料可靠的话,那么广为流传的童蒙读物《干家诗》的编纂者、编纂时间就相当明确了,而且还有个明刻本作为依据。问题是《中国古籍善本书目》也著录了《新刻草字千家诗二卷》,附注:“宋谢枋得辑,题明李贽书,明观成堂陈君美刻本。”没提到“(明)王相”,两者有着明显的差别。核对原书,发现该书确实没有“(宋)谢枋得、(明)王相辑录”或其他类似的话,只是在扉页上分两行印着“李卓吾先生笔,草字千家诗”,正文卷首题着“新刻草字千家诗,李卓吾先生笔”。该书分上、下两卷,共收录唐宋诗116首,其中七绝84首、七律32首。而现在通行的《千家诗》共收226首诗,包括七绝、七律、五绝、五律,如果《新刻草字千家诗二卷》真的有“二百余首”,势必包括七绝、七律、五绝、五律,这样就与王相挂上钩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所以《千家诗》的编者还是一个需要讨论的问题。 现存最早以《千家诗》命名的选本,当为南宋著名诗人刘克庄(1187—1269)所编《分门纂类唐宋时贤千家诗选》,北京大学图书馆与国家图书馆尚存有该书的元刻本与明抄本。常见版本有清刻《楝亭藏书十二种》本与《宛委别藏》本。该书22卷,分时令、节候、天文、地理、禽兽、昆虫等十四门,共收录1280多首诗,均为七绝、七律、五绝、五律。但是也有人对这部书的编者为刘克庄提出了质疑,如清人宗廷辅在《重编千家诗读本》卷末题跋中指出该书有改变题目、弄错作者、删律诗为绝句等缺点,于是提出怀疑:“临安、建阳无知书贾假其盛名,缘以射利故至是欤!”他的这个观点也常被后人用来说事。 不过,这只是一个假设.还不足以否定刘克庄对该书的著作权。这是因为刘克庄有编纂该书的动机与可能性,在《后村集》卷二十四中还保留着刘克庄写的《唐人五七言绝句选序》、《本朝五七言绝句选序》、《中兴五七言绝句选序》。刘克庄在第一篇序中说:“余家童子初入塾,始选五七言绝句各百首口授之。切情诣理之作,匹士寒女不弃也,否则巨人作家不录也,惟李杜当别论。”这表明刘克庄确实选编过不少唐宋诗绝句方面的童蒙读物,在这些童蒙读物的基础上再编一本《分门纂类唐宋时贤千家诗选》当在情理之中。再说该书一共 选了刘克庄本人诗作八十多首.如果编纂者是别人,恐无此必要,也无此兴趣。还有宗廷辅所批评的那几个缺点,是诗歌选本的通病。刘克庄受到编纂体例的限制,选了将近1300首诗,出现一些讹误也属常见现象。此外,宗廷辅所谓的“无知书贾”是没有水平编出这部选本来的,而且该书也没有畅销起来。 《分门纂类唐宋时贤千家诗选》的性质是启蒙教材,所选作品为切情诣理之作,形式短小。但是该书作为童蒙读物那数量就嫌太多,不便学习,也不便流传。以《千家诗》为题,并产生广泛影响的唐宋近体诗童蒙读物,为宋末元初的谢枋得所编。谢枋得(1226—1289),字君直,号叠山,宋理宗宝祜四年(1256)举进士,除教授建宁府。宋恭宗德祜元年(1275),元兵大举南下,谢枋得被任命为江东提刑、江西招谕使知信州(今江西上饶市)。他在保卫信州的战斗中,终因孤军无援而兵败城陷.他的家人全部被元兵杀害,只有他孤身一人隐姓埋名,逃入建宁唐石山中。据《宋史?谢枋得传》介绍:“其后,人稍稍识之,多延至其家,使为子弟论学。天下既定,遂居闽中。”由于教学需要,谢枋得又长期生活在宋元时期的出版中心建宁府.所以由他出面编一本唐宋近体诗童蒙教材也在情理之中。说《千家诗》是谢 枋得编的还有个铁证,就是《全宋诗》中只收录王淇两首诗,作者小传称王淇“字菜猗,与谢枋得有交,谢尝代其女作《荐父青词》(《叠山集》卷十二)”。而王淇的这两首诗恰恰都录自《千家诗》。若不是谢枋得编《千家诗》,王淇的这两首诗也就淹没无闻了。谢枋得编的《千家诗》与刘克庄编的《分门纂类唐宋时贤千家诗选》显然有渊源关系,一是都用了《千家诗》这一名称;二是所选均为唐宋近体诗,所选篇目重复颇多:三是编排方法谢书与刘书的时令门大致相同。所以清翟灏《通俗编》指出:“今村塾所诵《千家诗》者,上集七言绝八十余首,下集七言律四十余首,大半在后村选中,盖据其本增删之耳。” 正如翟灏所说,谢枋得编的《千家诗》只收七言绝句与七言律诗,如南京图书馆所藏清刻本《四体千家诗》、《新镌千家诗自文》还保留着这种体例。《千家诗》中所收谢枋得诗三首,全为七绝,也说明了这一点。国家图书馆藏有一部《明解增和千家诗注》,卷端署“宋名贤谢叠山注”。该书标明二卷,实际上只有七律一卷,所缺显然为七绝一卷。谢编《千家诗》在明代已经成了最重要的启蒙教材之一,如明刘若愚《内板经书纪略》著录有“《千家诗》一本。四十四页”。明卢城赤《明宫史》卷二《内书堂读书》云:“凡奉旨收人官人,选年十岁上下者二三百人,拨内书堂读书……至书堂之日,每给《内令》一册,《百家姓》、《千字文》、《孝经》、《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千家诗》、《神童诗》之类,次第给之;”可见明代宫廷已用《千家诗》作为启蒙教材。正如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在《影印明解增和千家诗注说明》中所述:“这部《千家诗》系明代内府彩绘插图本,是专供太子或小皇帝使用的,它表明《千家诗》不仅是宋元明清时期民间流传甚广的通俗读物,也是皇家课业的基本教材。” 现在广为流传的四卷本启蒙读物《千家诗》是清初的启蒙教育家王相编辑整理而成的。《四库全书总目》卷~九四《尺牍嘤鸣集》十二卷提要称此书为“国朝王相编。相字晋升,临川(今江西抚州市)人。是书成于康熙己丑(1709)”。康熙己丑年乃康熙四十八年,前面的顺治皇帝在位十八年,所以说王相是清初人还是恰当的,现在广为流传的《千家诗》也是在清初编定的。他编注的《干家诗》的清刻本明显分为两个部分,如南京图书馆所藏清南京天禄阁书坊所刻、《千家诗》,第一部分题为《增补重订千家诗注解》,卷端题“信州谢枋得叠山选:瑯8王相晋升注”。卷上为七绝,卷下为七律。卷未有按语云:“叠山选本皆唐宋诗,末二首明诗不知何年赘人,童蒙久诵,姑并存之。”可见这一部分基本上保持了《千家诗》的原貌,王相只做了注释工作。第二部分题为《新镌五言千家诗笺注》,卷端题“瑯8王相晋升选注;莆阳郑汉濯之校梓”。卷上为五言绝句,卷下为五律。可见这一部分由王相选编,他还做了注释工作。 客观地说,谢枋得所编七言《千家诗》问题要多一些。首先,他所据以参考的刘克庄的《分门纂类唐宋时贤千家诗选》如前所说,就存在不少问题,谢枋得在做注释时也难免以讹传讹。其次,谢枋得编的七言《千家诗》在长期传播过程中,难免会出现篇目增减、文字差异、作者混淆等现象。这一部分经过王相注释后,虽然还存在不少问题,但是篇目固定了下来。而王相编注的五言《千家诗》部分,问题则少得多。王相为《千家诗》广泛传播提供了一个定本,他在《千家诗》编纂史上是功不可没的。 原载:《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年11月25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