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知新世纪十年中国文学之变化与走向,离不开对近十年中国社会及其经济、政治、思想文化语境变化之认知,然而,这样大的话题岂是我能理得清的?我只能寻找与文学关联密切的几个方面来谈。事实上,从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来,我国市场化进程大提速。尤其加入世贸以来,全球经济一体化、全球政治多极化、全球文化多元化已是大势所趋。这些自然不会直接作用于文学,但作为文化生态的大气候无不影响着文学。知识经济的迫近,“可持续发展”新观念的提出,冷战思维的淡出,都在促成思想文化背景的日趋多元和审美手段的更加多样。如果要用几个关键词来形容对新世纪历史文化影响最大的因素,这里不妨提出以下三点:高科技、网络、图像。它们作用于人,又通过人作用于文学。 首先,新世纪十年意味着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知识经济新时代的到来及其无孔不入的渗透。这并不是说,以前的科技就不发达、不高级、不渗透,而是说,对于中国社会特定情景而言,人们从未像今天这样深刻地感受到科学的高度发展带给传统生活方式的改变之剧烈,其触角广泛伸向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令人欣喜也令人焦虑。一方面,我们看到,中国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从自行车时代跳进了汽车时代,继而要跳进高铁时代。小汽车销量的惊人、动车的提速、高速公路的密布、地铁的扩线、资讯的发达、手机的流行、网络的无所不在,都在极大地改变人们的时空观,人与人在身体的移动和信息的交流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近距离。自然这不包括边远的穷困地区。高科技创造出大量新物质手段,大大提高和便利了人们的生活。然而,人们旋即发现,与此同时,世界的丰富性反而越来越小了,复制化、克隆化现象越来越多了。仅就城市生活而言,大家住在大同小异的楼盘小区里,或为按揭焦虑,或为择校操心;人们走进货品几乎完全相同的超市购物,晚上搜索机顶盒,观看同样的谍战剧或抗战剧;人们看到手机上交换来的段子发出同样的笑声,看最流行的官场小说和悬疑小说消遣;方言成了某个地域人们最后的精神堡垒,人们说着方言如同互相取暖,验证各自存在的真实性;除了气候的不同,各个城市之间还能剩下多少不同呢…… 于是,人们突然感到,不但地球村变小了,往昔被认为还算广大的中国也骤然变小了。与高度便捷相联系的是人的极大的不自由状态。据说,最先进手机的持有者虽然顾盼自雄,但他的行踪包括他此时此刻在哪条街道哪个房间,卫星定位早就一目了然。到处是电子眼,有什么秘密可言呢?人,在高科技的眼皮底下,是一种多么可怜的存在。更为可怕的是,科学好像在彻底颠覆古典的以信仰和仁义为重心的精神世界,人好像忽然失去了道德的保护;在文学领域,科学也在极大地改变着作家的创作心理。文学中的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抑或后殖民主义、解构主义都与现代科学的巨大影响不无关系。科技给这个世界和人类带来的所有幸与不幸、快乐与郁闷,对精神的失望抑或对物质的依赖,现在或将来,都会成为新世纪文学的题中应有之义。 新世纪十年也是一个网络时代。对人类生活产生了极大影响的网络对文学同样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四年前,我曾写下这样的文字:它(网络)对文学的创作方式、态度、深度和广度都产生了极大影响。特别是电子图书的盛行和网上阅读的习惯,使文学的传播形式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这标志着一个快餐文学时代的来临。从各种迹象可以看出,电子媒质的图书和复制快餐型的大众创作以及越来越难觅踪迹的精英创作,构成了今天新的文学态势。这是担心大于喜悦的文学时代。所以,网络决不仅意味着只是工具变了,而是认识世界和理解世界的方式变了。无数的人每天沉溺在广大的虚拟世界里不能自拔。进入新世纪以来,电脑和网络连接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在网络上看新闻、聊天、交朋友、发收邮件、购物、咨询,进行人肉搜索,还有读书和写作。网上读书成为今天许多年轻人的主要阅读方式。网络传播速度之快是传统的媒介无法匹敌的,它可以在顷刻之间汇合成一个强大的声浪。现在可能还没有统计出,通过网民提供的线索,抓出了多少个贪官;通过网民的热议,潜在地改变了或者形成了多少个决策。网络的平民化互动模式所表现出来的群体意志力量,严重地影响着和改变着舆论环境,这是不可阻挡的。关于网络文学,我比较认同金元浦的看法:“今天,电子媒质引起的传播革命,又一次引起了文学自身的变革。文学面临着又一次越界、扩容与转向。一大批新型的文学样式,如网络文学、电影文学、电视文学,甚至广告文学、手机文学,一大批边缘文体如大众流行文学、通俗歌曲(歌词)艺术、各种休闲文化艺术方式,都已进入文学创作和研究的视野,由文学而及文化,更多的新兴文化艺术样式被创造出来,成为今日文学——文化学关注和研究的对象。”我想,这些新型的文学形态显示了文学的内在变化,它们以一种不同于传统文学的样相显示出新的可能性。 新世纪十年还是一个图像——影视的时代。有人说,人类即将或已经从读书时代进入了读图时代。图像与文学的关系成为必须正视的一个问题。现在很多年轻人对经典文学的了解,不是看原著,而是看改编后的电视剧,所以存在误读自不待言。图像是视觉化的、直观的,对于文学传统的诗性,是一种很难抵抗的甚至是致命的解构;而文学是想象性的,文学的魅力可能更多地存在于想象性之中。关键在于,现代社会这种有想象性的读者或者说有想象性需求的读者到底有多少?图像和文学在争夺着消费群体,文学的消费群似在日日减小,而图像的消费群却在日日增大。从这个角度看,图像对文学形成了一个很大的挤压。近来《阿凡达》的巨大成功似乎再一次证明了这一点。 文学与影视的关系正在发生微妙逆转,文学自足性的存在和洁身自好的清高感正在逐渐消失。一些业内人士更看重影视与文学的不解之缘,期望于达成互惠共赢。读者对文学作品的关注往往源自于电影或电视剧,一般会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先有文学作品,经过改编后有了影视,当影视产生巨大影响后,人们再回过头来品读文学原著;另一种情况则是先有影视,然后出于市场需要又出版了同名小说,俗称“套种”。在这两种情况下,具有较高文学性的往往是前一种。新世纪以来,许多作家的作品被改编成了电影、电视剧,比如刘震云、徐贵祥、海岩、龙一等等,产生了比文学出版要大得多的影响。现在第二种方式,也即先有影视、后有文学的方式,却不顾传统的不屑,更为流行了,而且后来居上。人们意识到,未来的文学形态怎么样,与影视的存在有密切关系,甚至影响到文风,现在的大量小说都带有电视剧台本的味儿便是明证。刘震云的观点也许是有代表性的,他偏向于主张融合而不是对峙:“作家比较孤独,电影比较热闹,二者在本质上没什么区别,表达的都是对待生活的不同态度。文学是一个人的事,电影是许多人的事;文学是我的事,电影是我们的事。电影讲述的是表面的事物,小说讲述的是表面背后的事物。如果同时熟悉这两个事物一定都有好处。”“文学参与电影可以让电影变得更强壮,电影参与文学可以让文学飞得更远、传播得更远。”事情真是这样吗?恐怕还需要观察和检验。 原载:《文艺报》2010年03月12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3月12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