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羌族诗人羊子为自己的民族书写的一座诗的丰碑。 在这之前,知道羊子的人更多的是因为那首在祖国大江南北到处传唱的《神奇的九寨》,那是羊子作词的歌曲,也是羊子可以引以为骄傲的创作。客观地说,羊子的诗远没有这首歌词的影响力和覆盖面,所以羊子在诗人的队伍里几乎是陌生的。尽管写诗时间也很长了,但他的名字似乎一直还在汶川、还在他自己生长的羌寨、自己民族的圈子里。 最早知道羊子《汶川羌》这部长诗,是阿来告诉我的。阿来说,“羊子在写一个大东西,写羌的,你关心一下,让他好好弄,能够弄出个好作品”。这是地震以后那年的岁末。我看到《汶川羌》是在一年以后,羊子带着他的稿子来到我的办公室。这一年,《汶川羌》几易其稿,从原来的近六千行到现在的三千多行,我可以说,亲历了一部优秀作品从坯胎到出生的全过程,亲历了一个还相对稚嫩的诗人一步步走向成熟、成为中国诗坛不可多得的少数民族诗人的全过程。我以为,《汶川羌》无疑是中国长诗的一个重要的收获,羊子以自己优秀的诗歌为自己的民族树碑立传,羊子也因为自己的民族而生动、而成为这个民族杰出的歌者,让自己为一个民族文学刻度。 几乎每一个古老的民族都有自己流传千百年的史诗。羌民族和其他历史悠久的民族一样,也有《羌戈大战》《木姐珠与斗安珠》《泽其格布》这样口口相传的史诗瑰宝。对于史诗,几乎在世界范围内的现当代文学,面对任何一部作品,学界都十分谨慎,似乎谁都不敢轻易言说。这与我们对史诗的敬畏有关,同样也与我们久已形成的根深蒂固的概念有关,无论时代的推进,无论语境的改变,似乎这个概念永远也不会更改。 汶川的羊子是羌的后代,所以我们看到羊子的骨子里就埋伏着这份“野心”,他是这个民族当之无愧的歌手,他一直企图以诗歌为自己的民族重新书写历史。从这个意义上讲,《汶川羌》是羊子为自己民族的苦难和创伤、坚韧与顽强、生生不息的生命力书写的一部当代具有史诗意义的鸿篇巨制。与前面谈到的羌民族几部史诗比较,他没有遵循传统的史诗概念,依靠某个传说或者神话去讲述一个故事,不是有条不紊地去梳理这个民族的来龙去脉,而是大开大合,以自己对本民族的认知和血脉的认同,以自己的洞察和感受,把自己民族的生命原色、生存状态以及梦想和希望呈现出来。羊子的呈现具有强烈的质感,嘹亮、宏阔,粗粝、尖锐,有时还带着他刻意的含混和固执。他是在用自己的灵魂和血肉之躯在为自己古老的民族画像。“羊,野性的生长,/穿过森林和山冈的一块块绿地,自由而自然,抒情,/与祖先的情感和思想在一起,浩浩荡荡,安安心心,此起彼伏,完成与人的交会。/羌——羊人相生。”(《羊的密码》)这是诗人羊子在写自己的民族,也是诗人自己的自画像。诗人对自己民族留给自己的胎记是无比骄傲和自豪的。羊子以浓缩、节制的叙述方式梳理自己民族的来源,仅仅十几行,所涉及的故事、事件和时间的跨度,也足以写出厚厚一本大书——“又一个神话的家园”。羊子是当代的羌的后裔,羊子“与祖先的情感和思想在一起”,但他的书写需要与当代的语境相契合,这种契合需要勇敢地摒弃传统的叙事方式,需要“一句顶一万句”。 作为羊子企图往史诗方向生成的《汶川羌》,无法忽略这个民族刚刚经历过的一场大难。举世震惊的汶川大地震让这个民族十分之一的生命被掩埋在山崩地裂之中。这是这个民族的痛,痛不欲生。或许羊子并不想再去触及这个痛,但是羊子为民族写史就不得不去触及,而且必须以与所有人不同的角度和方式触及。羊子在地震两年以后,在《汶川羌》里,让我们看到了地震诗歌“不一样”的书写,那是真正的诗,是经得起时间检验的诗:一声惨叫都没有。/映秀被来自地下这一掌,/狠命地击中。/冲天的血浪喷溅在村庄的脸上。/那一瞬间,没有一点悬念。/岷的江和山窒息而死。(《映秀》) 所有的比喻在这里都是多余的。羊子亲身经历了这个“来不及比喻”的时刻,所以羊子才会以这样的文字,把自己民族所经历的灾难直接摆放在我们眼前。我们也再一次从这些没有比喻的文字里感受压迫、感受到呼吸困难,重新体会那一时刻强烈的窒息。 羊子是21世纪的羌民族的后裔,羊子的文化储备和视野决定了《汶川羌》的品质和高度。一个族人书写自己本民族的历史,如果只限于对本民族的自恋、自艾,或者始终在自己本民族的话语里纠结,那么这样的写作无疑是无功而返,甚至是危险的。《汶川羌》几乎呈现了所有的羌文化元素,比如羊、羊的图腾,比如羌雕、羌的建筑,比如羌绣、羌笛、羌鼓、释比等等,包括羌的来源、生态与族群的繁衍和情感,把这个民族书写得淋漓尽致,血肉饱满。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羊子这一代新羌人,他们在吸收和传承本民族文化的同时,已经开始大量汲取其他民族的营养,这是民族意识的觉醒和文化的自觉,也是羌的后裔以及羌民族展示自己所必须进行的努力。 《汶川羌》浩浩三千多行,呈现了一个极少民族的鲜为人知的精神世界。尽管我们还可以找出她的瑕疵,比如有的章节和段落字句的锤炼不够严谨,甚至由于羊子的固执所坚持保留的某些遗憾,但这不影响大的格局,这和这个民族一样,她最值得重视的意义,是她在顽强地生长,而且我相信这种生长可以抵达我们期待的高度。 原载:《文艺报》2010年07月05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7月05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