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陕军新生代作家中,杜文娟的创作日渐胜出,显示出独异的个性风采。由城即乡,由内地至雪域的下行化生活路径的实践与体验,是她的创作形成了厚重而质感,激扬且凌厉,大气又粗犷的风格,我称其为“青藏劲风”系列,即情感投向:精神珠峰的不疲追求;情感张扬:生命彩虹的浓笔重抹;情感寻梦:文学女孩的天堂行走这样三个层面。这是她有别于同龄、同道的独得和享有,大气大成的播种和收获。 关键词:精神珠峰;生命彩虹;青藏劲风;天堂女孩 当人们习惯于将秦地作家的创作称为“黄土地文学”时,猛然间有一季劲风从此升腾,那就是杜文娟的“青藏劲风”系列创作。 作这样的命名,并非是我的一厢情愿,却是作者近年来,以别样的视角,进入别样的领域,用殷实的创作,所堆砌起来的别样风格,别样文本的佐证。据统计,杜文娟自2004年以来,对此领域的创作命意日渐浓厚,文本也逐年见多,长中短篇及散文共20余篇(部)。如此创作放量,不难看出,这位陕西作协首批签约的青年作家所具有的创作潜质的强劲爆发,同时也是突围秦地女性创作弱化、黄土地围圈的有效见证。由此,杜文娟、叶广芩、红柯业已构成了异于黄土地创作的“类三角”,完成了一副异于黄土地文学色彩的劲风图。杜文娟,一位已具备了自我写作生活场认知能力、且创作路径日渐清晰的成长性作家。 一、情感投向:精神珠峰的不疲追求 杜文娟的少年时期,正是处在文学政治化和文学西仔化病象的消长背景下。当时,两种病象交织,使中国文学断代(与传统文学)、扭曲变态(与文学本真)、失掉自我(盲目西化)。尤其是79年代前后文学在逐步弱化了政治幼稚病后,却以极端的姿态活剥着西方学界近百年来的主义、思潮、流派及其理论,这一文学欲望的膨胀,使得此后二十年间的中国文坛几乎成了舶来文学的若大试验场。于是,文学在否定中演绎着极端的比赛,在浮躁中攀比着时髦的追逐,在猎奇中呈示着先锋的亮相,在自话自说中穷尽着私欲的挖掘,以及在欲望中暴露着感管的刺激。文学的清纯雅洁消失了,本义的能指意象改变了,应有的质涵边界放逐了。许多问题被掣肘于文学政治化和文学西崽化病象的两难境地而语焉未详,许多作家亦裹步于二者之间指涉迷艰,这是新世纪中叶以来中西文学撞击融合大潮中的无奈。杜文娟文学创作的起步恰逢这一裂变和尴尬时期。那么,西学如何化入,中学怎样相融,文学可否需要精神,作家做何情感投向,这些问题,对于杜文娟来说不仅是一道茫然的考题,更是一个心向、目力和智慧的选择。 几年过去了,我们欣慰地看到,在《杜娟声声》(1999)、《有梦相约》(2005)、《天堂女该》(2008)、《走向珠穆朗玛》(2008)四部作品中,杜文娟视野宽阔,涉猎广泛,命意新颖,文字灵气,尤其是笔底透出的那股男性作家才有的浑厚广袤的底气,青藏高原野性淋漓的元气,恰似凌厉的劲风,一扫你的担心。这位来自陕南秀水的女作家,字里间竟无有小女人的唠叨,自话自说的病态,山中猎奇的卖弄,却有着属于自己的文学理解,有着精神珠峰的标高追求,使你对这位已具备了自我写作生活场认知能力,创作路径清晰可见的成长性作家的认识和判断更为明确。正因为如此创作新质的存在,才使得杜文娟的创作异于同龄、贵于同道,成为强化秦地女性创作,突围黄土地文学围圈的特有标识。 杜文娟“青藏劲风”系列创作的界定,就其命意而言,两个核心质点是不容忽略的,那就是作者首先将情感的投放,置于精神层面的追求,其次将生活样态的揭示,落脚在对生命彩虹的张扬上,从而奠定了小说文本的厚重,内容质涵的厚实,艺术张力的冲击,以及审美阅读的悲壮效果来。这对于一个年轻作家的起步而言无疑是弥足珍贵的。从作者早期《杜娟声声》中《进藏宣言》篇始,中经《有梦相约》中的《相约拉萨》三篇、《天堂女孩》中的《行走在天堂女孩》十六篇,至长篇《走向珠穆朗玛》,形成了一条完整而又坚实的精神寻梦创作史线。面对一堆如此厚重而质感,激扬且凌厉,大气又粗狂的文字,作为读者,你不得不去思考这样的问题:杜文娟,一位年轻作家,何以起步就悖于女性作家惯见的琐屑悄语脂粉气,却去涉猎形而上的精神层面的创作追求,做情感观照呢?她是这样认为的“我是个多情的女子,常对了雄大的美景惊愕万分”。“孤身进藏,从踏上旅途的第一份钟,小说就开始了。与雪山草地的亲近,与藏族小伙洛桑的歌唱,与哲蚌寺喇嘛的交谈,与那曲父女的邂逅,在雅鲁江等待,在布达拉宫凝望……无处不闪耀着野性的光芒。我把热情和豪迈沉浸在步履之中,把感情和色彩投入到感应之中。在身体和心灵的飘游中,进行着一次又一次激烈又磅礡的心理征程。”①杜文娟的这种认识,从自然人看,是崇尚自然美的素性必然,从社会人看,却是一位作家情感投向的有效选择。崇尚美好,追求精神,书写生命气象,一个作家应有的社会担当和情怀由此见出。她不仅这样认知,且自觉落在实践中,自称“是个野性十足的女孩,常常在生活轨迹之外奔腾”。因而走了很多地方,“用脚步去丈量前辈书写过的巍巍昆仑,圣洁的珠穆朗玛峰”,去感受梦中的胜景。感悟和思考成为她创作中的一道风景线,自然也就产生出更加细密、更加繁茂的灵性文字,这些文字恰与她骨子里与生倶来的高远情结相呼应,完成了“在自已身上找到自已”(高尔基语)的、适合自身审美理想、审美表达的青藏劲风式的凌厉风格和创作路数。 《进藏宣言》篇(1999),是“青藏劲风”系列开篇的有效情感投向选择,即一种“进藏心态”的情感宣言。在作者看来,高原的浩淼,雪域的洁净,可以阻隔你“世事繁杂的烦恼”。“当你伫立在高高的青藏高原,眼望入云的布达拉宫。你的心情,你的心灵,你的所有以前经历的纷纷扰扰统统化为乌有,全部随了高原的气流直升蓝天,淡了,少了,没了。”②这种首先置身内地浮华之外,心系雪域洁净超脱之地的情态,给她的创作赢得了追求精神标高的志向和贵气。《相约拉萨》《我把一朵鞋花丢在了拉萨》《西藏归来》三篇(2005),从情感向度上看,是作者进藏心态实践的情感放量,浓笔重抹着西藏特有的文化符号,辽阔广袤,空灵超脱,神奇而神秘,静谧而洁净的大地文化特质,以及质朴沉静,安详和善,自然无为的人文品质特征。在作者的字里,相约拉萨中的“他”,虽话语生硬,却有着宽厚助人的主动,脸颊印有高原红的年轻妻子,分明是拉萨河女神的妩媚再现,这一切都是那样的诧异而又温馨。无论是喇嘛、藏民、康巴汉子,抑或司机、三轮车夫其心理世界的单纯和醇厚,无不是西藏这块纯净大地所赐。只有在西藏,龙达和觉萨的爱才获得了属于自已洁净空间的拥有,三十六万字的情信,才透出了毫无诱惑的真实。“在拉萨的夜晚,我们的心紧紧相连。我们的身体紧紧相依。我们的情感是纯粹的。我们的倾诉和倾听是真实的。在西藏,我们是相知的。在拉萨,我们是信赖的。在高原的白天和夜晚,觉萨和龙达是和谐的。龙达和觉萨是相爱的,觉萨和龙达是相通的。”③然而一旦离开这块净土,进入诱惑沼泽,一切将在走样、变调。所以作者《西藏归来》的痛感是“我把一朵鞋花丢在了拉萨”。很显然,这个“鞋花”之丢,不仅是一种和谐、真实、信任、相依、相知、相连、相爱、相通的纯粹感情和精神的痛失与留恋,同时也是“能洒脱地对待苦难和爱情,能珍惜和怀念美好的东西”的情感精神之历练。这种成长,“全是西藏给的”。这就是杜文娟小说情感投向的起点,直逼精神标高的追求,而非私欲化,琐屑化,自话自说和感管刺激的媚俗写作。在《天堂女孩》中,杜文娟以其十六篇的文字,尽情抒写了一个女孩在天堂行走的情感经历。对于西藏,她有过太多的幻想,“在我还是少年的时候,就知道西藏,就幻想着什么时候亲身体验西藏”。④当然这仅是一种少时的好奇和神往。当她成为作家后,体验就多了份自觉、自在和自为,感知就多了份细腻和体味,视野就多了份广阔和敏锐。皑皑白雪,草原牛羊,潺流峡谷,经幡浩荡,哈达飘飘,三江并流,格桑花遍地,天上珠峰,以及康巴男子的高大英俊,康定女子的婀娜多姿,康定情歌的蕴味悠长。这些既新鲜又陌生,既惊奇又向往的异处圣地,是她的生命也多了份淡定和从容。杜文娟觉得“西藏在天边,拉萨在天上,珠峰在云彩里”。而这样一块令人魂牵梦绕的天堂净地,有种“与世无争,闲谈似神仙的感觉。每个人都轻松随意,每个人都好奇敏感,每个人都友善和谐,每个人都喜欢热情,每个人都多情浪漫,每个人都静若处子,每个人都返璞归真,每个人都纯洁美艳。即使你语言不通,点点头,笑一笑就能解决问题。”如此深深爱恋的地方,“除了西藏,不知道还能去什么地方”。⑤读着如此深刻的感受,琢磨着如此独到的感悟,杜文娟精神珠峰情感投向的追求便不难诠释。 由此我想到,秦地作家,尤其是60代已降的作家,若能如此的认知自身的生活场,坚定而又频繁地深入、吸纳、补充自已的生活库,且有如此精神情感的大气神往追求,秦地文学的黄土地色彩将不再单调,秦地文学新生代亦将不再疲软弱化,特别是秦地女性创作将会注入强势的阳刚、凌厉和磅礡。也正是在这一创作势头下,杜文娟的长篇《走向珠穆朗玛》(以下简称《走向》)更为鲜明地展示了“青藏劲风”的创作意味。 《走向》全书22万字,如编者所推介是“以青藏铁路通车前后为故事背景,刻画了现代人若即若离的友情、爱情以及更加私密的情感。使中国目前第一部从情感、旅游、汉藏友谊及尊严,全方位书写青藏高原的长篇小说”。⑥作者以散化的笔墨,以旅游为载体,在看似不经意的描写中,却蕴含着友情、爱情在与自然环境、生存空间的相互碰撞中,其失去与得到,强悍与糯弱,崇高与卑微的精神转化的生命哲理叙说。“走向珠穆朗玛”,就是寻求精神标高,抵达精神珠峰的意象追求。作品围绕这一意念,刻画了两组人物,即精神贫困者和精神富裕者。或者说寻求精神洗礼者和给予精神助力者。前者如“病者”吴紫藤,一个游走在娱乐场的精神迷失者。张海洋,一个情感苍白毫无内质的欲望男人。教师司马君,一位善弱无骨的糯者。后者如南方人潘先生,一位体格弱小却历经了高原洗礼,深得生命密码的强者。独臂骑士,一位曾服刑寻找天堂圣地的灵魂洗涤者。高原建设者,一群无私奉献的精神标示者。小武威、李天水,同路助人的热心者。以及早年进藏的周晓鸽的爷爷,一位珠峰精神的象征者。两组人物,鲜明对比,在寻找与给予,感同与身受,经历与熏陶,自责自愧与榜样力量的数次碰撞、融合、历练、超越中,其病除神健,强弱置换。作为主人公的吴紫藤、司马君,在走向珠穆朗玛的漫漫路上,历经了风雨,助长了精神。“司马君磐石一般”,吴紫藤“疯一般地跑出冰塔林,向珠穆朗玛飞奔而去”,“雪粒打在她身上,打在一个飞翔着的女人身上。透过银色的雪粒,她看见了珠穆朗玛峰,峰顶上红色一片,火一样的燃烧着。燃烧的云彩中,驰奔着一对雄奇伟岸、高贵如玉的骏马……”。⑦显然,主人公昔日的失恋、空虚、精神无着,懦弱、胆小、阳刚逝去已不复存在,而置换的是“走向珠穆朗玛”后的精神充实,感情的回归,内里底气的张扬。这就是《走向》的全部哲学意蕴,也是作者杜文娟情感投向的终极追求。 为完成这一创作意图,《走向》不仅采用了层层思想衬垫,环环精神救赎的意味深长的写作策略。如潘先生诉诸“生命密码”的精神救赎;独臂骑士拉萨朝圣遇难的精神救赎;周晓玲爷爷献身西藏的精神救赎;青藏建设者榜样力量的精神救赎;商贩李天水、武威涉水救人的精神救赎;以及“黄河形象”、梦里阳刚英雄的精神救赎。同时,在“走向”的路径上,以环境的改变及洗礼为触角,以内地与高原文明差别为对比,勾画出了步步走向精神圣地的西行图。如杭州西湖——西安闹市——兰州黄河——青海格尔木——德令哈草原——西藏拉萨——珠穆朗玛。杭州、西安的世俗、浮躁、虚伪;兰州、青海的热情、豪爽、友情;拉萨、珠峰的宁静、祥和、神圣。这种写作策略与精神救赎创作思想的划一,使得《走向》在杜文娟小说完成精神珠峰情感投向不疲追求主旨中有了一个新的升华。 二、情感张扬:生命彩虹的浓笔重抹 生命,当然是珍贵的,不仅是人类繁衍的特有符号,有着生物性意义,而且更有着推动人类前行的积极的社会性价值意义。这样的生命我称其为“生命彩虹”。 杜文娟聚焦生命彩虹意义的挖掘与张扬,是她完成精神珠峰追求创作的又一亮点。2009年,她又推出了《彩虹阿里》、《进藏英雄先遣连》、《喀喇昆仑的红旗袍》三个系列中篇小说。从创作视域看,是“青藏劲风”命意的再次深化,因而其内容更为肃然、凝重和深厚,风格更为遒劲、凌厉而悲壮。作者选取的不是雪域的山水胜景,风光意趣,却是改变这一险恶境遇中的建设者——人,人的情操的崇高、精神、奉献,人的生命的坚韧、顽强和震撼,人的形象的伟美、钦佩和感念。可以说杜文娟的这一选择,不仅准确诠释了文学即人学之要义,而且聚焦了文学即人学之精义——精神贵气、崇高彰显、生命顽强、奉献担当等等文学品质之主旨。在我看来此三部中篇,比之《走向珠穆朗玛》更有思想冲力,精神张力,灵魂震撼和阅读的悲壮效果。由此可视为作者当下创作的又一成功转折。 《彩虹阿里》⑧是一篇心里小说。主要描写了在世界屋脊阿里地区,工作十余年的人民解放军的一名军医李银桦,舍家敬业,潜心研究高原病(即无名病),被阿里群众誉为“行走如飞,眼到病除,白求恩第二,昆仑神医第一” 的感人故事。作者巧妙地采用了截取横断面的写作策略,选择李银桦只身出诊救治一名阑尾病患者,路遇暴雪,挑战生命极限,与险恶自然环境搏斗,再现了李银桦生命自危,却心系患者生命救治的心理、情感过程,谱写了一曲雪域军人以己之命救他人之命的生命乐章。 作为小说,作者注意了小说本体应有的悬念、烘托、对比及心理描写。开篇以悬念胜出,李银桦出诊遇暴雪迷路,掉入雪坑无一自救和他救。雪埋、冻僵、饥饿、搏斗,生命困境处于极限。随后,作者运用穿插和铺垫手法,勾勒了两组对比鲜明的家事与国事,个体与集体,亲人与友人,生与死,苦与乐的事象,来彰显雪域军人战胜险恶,挑战生命极限,苦于奉献的本在崇高生命彩虹。李银桦雪坑遭险,“想到死的时候,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即使在生命禁区阿里,他不能死”。作者以细腻而深情的笔触,描写了他九年离家,忠孝不能两全的心里愧对。父亲病危,他面对唐古拉山以北的内地方向嚎啕大哭,无遮无掩。“爸爸,儿子对不起你啊,我真的想做到忠孝两全,可我是军人”。妻子胆结石,他只能在电话里说“老婆啊,下次回家,一定陪你做手术,给你煲汤,好好伺候你”。施压妹妹婚姻,以招婿进门,为的是能照顾父母。三岁的女儿,只知道照片上的爸爸,常常见到穿军装的男人,就撵着叫爸爸。这里,雪域军人舍家卫国,疏亲人救他人的生命价值在杜文娟笔下张扬得淋漓尽致。正如李银桦女儿雪儿所说“阿里在很高很高的地方,那阿里就在彩虹之上,你也在彩虹之上。爸爸站在彩虹最高的地方,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这些富有诗意的描写,不仅平添了作品的诸多悲壮,也活画出一幅军人舍家奉献的生命彩虹图。相反,在阿里自他穿上军装十多年,挽救过多人的生命,战友、百姓以及外国游人。尽管眼下身陷雪坑,暴雪披靡,飓风凌厉,气温骤降,“他李银华凭什么要死,有什么资格比自已的父母、妻子、战友先死。他没有死的资格,没有死的权利”。军人秉赋的豪气,战胜困难的志气,家人、战友给予他的冥冥勇气,使他终于爬出雪坑,穿过雪原,抵达患者驻地。在这里,《彩虹阿里》岂止是李银桦个案生命彩虹的叙说,而是整个奉献、鏖战在阿里地区人民的生命彩虹的彰显。作者所要表达的主旨,“青藏劲风”之“劲风”的主旨,正是这“阿里彩虹”的标识。 如果说李银桦是阿里彩虹的标志,那么,写于2009年11月的《进藏英雄先遣连》⑨便是这一标志的放大和张扬。作者以记实的笔触,描写了1950年8月1日,即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23周年,西北军区某部136名官兵,遵循党中央“出兵西藏,解放藏北”的命令,抗着“向西藏大进军”的红底黄字的大旗,翻越数座5000米以上的高山达坂,穿越万山之祖昆仑山,从新疆南部来到广阔无垠的藏北高原,挺进阿里首府葛大克,解放祖国大陆的最后一块31万平方公里土地西藏。那时的藏北,人烟罕见,飞鸟难进,八月雪天,寸草不生。气候无常,热则汗流浃背,冷则地冻天寒。同时,难以名状的高原病时时吞食着人的生命,更有乱匪、叛乱分子等敌情的破坏。作为远离后方,进入茫茫千里洪荒之地的先遣队,所有的武器、物资、粮草就靠只有三四百头的马匹、骆驼和骡子的驮用。这些脚力因气候、嫉病不时倒下或病死。如果遇大雪封山,从南疆到藏北的千里驮运线就自然中断,于是饥饿就成为更可怕的灾难,远比与阿里政府斗争,与叛匪的刀光剑影更艰险和困苦。 正是在这一极端、极度的困难中,作者精心刻画了先遣队总指挥兼党代表李狄三、连长曹林海、副连长彭清云、蒙古族战士巴利祥子以及卫生员徐金金等英雄群象,勾画出一批同样为解放西藏献出生命的无数马匹、骆驼等驼队生灵。而巴利祥子只身打猎,守护作为先遣队食粮的三头野牛肉不被老鹰叼走,在飓风飞雪纷扰,阴霾寒冷透骨的茫原中几次吐血身亡。这一中心情节,从饥饿的视觉,既写出了先遣队战士抗击饥饿的生命耐力,又折射出战士们于险恶环境中多维乐观、坚韧、互爱的豪迈激情和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在这里,我们感到了李狄三虽身处恶境,却“脸上常泛起的红光,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神情”。看到了连长曹林海命运多舛与忠诚职守,徐金金医护备至与活泼聪智。尤其祥子活泼开朗,能歌善舞,骁勇善战的蒙族生性,在困难逼仄下的“颧骨凸出,面色蜡黄,脸跟刀子削了一般”的消瘦神情,以及双手抱长枪,只身守护三头小山一样的野牛肉,雕塑般冻死的悲壮身影。字里行间透出一股肃穆、庄严和震撼感怀。“一只雄鹰张开巨大的翅膀,安详的依偎在他身边,他们并排躺着,就像一对亲密的爱人。雄鹰好像才睡醒一般,扑棱棱煽动翅膀,腾空而起。奇怪的是,祥子和雄鹰安睡过的地方,遍地盛开着大朵大朵的雪莲花,他们俩简直就是躺在鲜花丛中。”是的,作者以敬重而又浪漫笔触勾画出祥子的敌手老鹰也为此感动,放弃了叼食来护卫英雄。从1950年8月1日到1951年8月3日,一百零三天解放阿里的征程中,先遣连136名官兵,有63人长眠在这块冰天雪地上。他们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赢得了“进藏英雄先遣连”的称号。作者将“青藏劲风”的标识,在这里由单个李银桦放大、扩充到群体,劲风之悲壮、之震撼、之感人显而易见。 在杜文娟“青藏劲风”系列创作风格中,虽以彰显悲壮、悲烈为主调,但也不失其多样性。《喀喇昆仑的红旗袍》⑩便是一篇思考空间较大的佳作,比之《进藏英雄先遣连》更多了些小说化的元素。“红旗袍”是昆仑冰峰爱情与悲情的象征。作品中的三个人物,各自呈现出三种向度不同的感情,即王海文的悲情,郭紫烟的哀情,马天山的壮情。爱情的演绎和结局,展现出想爱而不能,如王海文;真爱却无果,如郭紫烟;大爱得而失,如马天山。期间凝聚了时代演变,政治气候,世俗偏见等的阻隔与掣肘,使得昆仑红旗袍应有的常人之真爱一折三波,如此的苍凉悲哀,不幸而悲壮。 旧时饱受屈辱被卖到上海妓院的风尘女子紫烟,解放后经教育改造参军来到西藏建设兵团,与“文温尔雅,心平气和,白皙皮肤,高大身材”的技术干部王海文相遇并产生爱恋。然而作为国民党起义过来的王海文因政治身份的自卑,迟迟未能示爱于郭紫烟。当他最终以一枚象征白头偕老的青花瓷银簪为信物,表示求爱时,郭紫烟热血沸腾,即刻赶做了绣有鸳鸯的漂亮别致的红旗袍和笔挺熨帖的中山装,以备结婚用。这时,外出带队测绘的王海文遇暴雪失踪,从此杳无音信,郭紫烟承受着巨大的悲伤。然而更为伤痛的是,王海文单位在了解其家属时,得知了王海文的国民党历史身份和郭紫烟妓女身世。在五十年代极左肆虐的气候下,郭紫烟倾刻间被击倒了。危难当中,兵团马夫马天山以其善良宽厚的膛护佑着紫烟。当紫烟三进昆仑寻尸时,马天山只身匹马喀喇昆仑山寻她因雪崩而冻伤截肢。“马天山,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一个兢兢业业,苍老的马夫,为了寻她,竟然被冻得要截去双腿”。 紫烟感动了。“不,他不能截肢”。毅然做出了令医生拭泪,战友感激的非常举动。她脱光衣服,赤身裸体,冲向病床,以体热温暖着马天山。这里,人性的善良,情感的淳朴,在普通人马夫及昔日风尘女子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尤为震撼。马天山得救了,郭紫烟有了感情的归宿。然而中印战事的爆发,作为战斗在补给线上的战士马天山辛劳过度,胃病突发逝去,郭紫烟又一次失去了所爱。出人意料的是王海文的失而又复,因其历史问题不愿玷污烈士之妻紫烟的名誉进而投海自杀。悲剧又一次落在了这位命运多舛的柔弱女子郭紫烟身上。他所爱而不得的王海文死了,所念而得的马天山牺牲了。在得而失,失而得,得再失的疼痛和感念中,她能做的就是种植象征生命的胡杨树,为两位爱过的男人留下人化的念想——“后代”。 在这部作品中,杜文娟以一个较好的故事构架,容纳了较丰富的社会内容和情感表达。爱情的真挚,友情的可贵,历史的荒诞,人性的良善,世俗的可恶,以及悲壮掩映于平凡,伟大悄然于身边。首当耸立的英雄当然是马天山,他是喀喇昆仑之魂,而滋润昆仑冰山的古旧而亮丽的“红旗袍”——紫烟,无疑是昆仑之魂幡。在守护康西瓦高原的烈士陵园里,“她的脸上始终洋溢着久违的幸福和安详,有着天使般超然物外的神情和泰然”。一个老兵马夫,一个起义兵技术员,一个改造过的妓女,在人烟罕至的喀喇昆仑山演绎了一出悲壮、悲哀、悲惨的爱情魂曲。可以说,揭示生活样态,对生命彩虹张扬的创作命意,杜文娟近期的这三部作品有了更为突出的表现。 三、情感寻梦:文学女孩的天堂行走 作家柳青曾说文学事业是“愚人”的事业,“是一种终生的事业,要勤勤恳恳搞一辈子,不能见异思迁。”⑾这一界说道出了文学路上的艰辛和不易。从上述论域不难看出,杜文娟日积月累的四部作品和近期的三部新作,已表明在这一艰辛路上摸爬滚打的应有付出,且已成为陕军新生代出品量大,风格独有,影响力强的实力作家。那么,杜文娟,一位秦巴女子,衣食无忧的国家供薪职员,却放弃女性习有的家事妯娌适性生活方式,而执着于笔墨苦力行当;既如此,却不着身边人,家乡事,不取秦巴多趣闻,不涉汉江风光景,楞是以男性的恣肆与豪迈,坚韧与狂放,执着与神往,在雪域高原劲风凌厉的天堂行走,在生命罕迹的茫茫空间历练。这是我既想起了李若冰、闻捷、李季这些隔代文学英雄,又目睹陕军新生代西出阳关,苦作苦为,敢当文学愚人者的稀少,这也正是我从事执教大文学之余来关注这位个性作家的由衷理由。 那么杜文娟究竟是多于玩性?还是真爱文学,痴于精神?从关注一个年轻作家的成长叙事看,这无疑是重要、必要和极有趣的问题。杜文娟常常提起“杜家兄妹”概念。据查,父辈原本一读书人,“工书法,好文史,敦笃古风,正直谨勤,坎坷一生。工作之余,有感而发,写下了很多未示他人的诗词、随感。从父亲身上,我们学到了做人,也衣钵了父亲喜书爱文的秉性。”尤其是父亲在“弥留之际,不让告诉远在云南边防部队执行中国边境第二次大掃雷任务的小弟,让他在老山前线安心排雷,为国尽忠”⑿缘于这样的家风,这就有了书香传递的学脉渊源,有了文学精神的代际影响,有了杜文娟、杜文涛兄妹作家的承续存在。由此寻迹,“文学寄托了父辈的希望,文学引导着我们的人生向上”,“做人的情怀,为人的品德,又让我们后辈心戚感念,无尽的相思只能寄托在笔端”,“他影响给我们的喜爱将与我们的心灵接引,他留给我们做人的镜鉴,将以心灵的方式长存”。也许正因为这种家风正气的潜移黙化,使杜文娟的文字充满了原野、广袤和辽远之气,有了骨子里与生倶来的高远情结相呼应的精神豪气。这是理解杜文娟“青藏劲风”创作风格形成的必须和需要。 然而文学是件奢侈品,她需要诸多生活、思想、理念、精神、技巧、能力等等学养的富有,需要淡定、寂寞、信心、耐心、超然等等素养的陪伴和相随。这就意味着一个作家的巨大付出,以及付出的巨大艰辛。当然,宾馆里酒吧间的神侃也能成文,挖掘私欲出卖自身不失为品,如此例子在当下已是见怪不怪。杜文娟却非这样。她走了很多地方,读了很多书,“利用一切时间,背上行囊,独自一人,一次次踏上浪漫而孤独的旅程”,“在身体和心灵的飘游中,进行着一次次激烈又磅礴的心理征程,从一种艰辛走向另一种艰辛,从一个感受跳跃到另一个感受,把人世间所有美好和丑恶尽收心湖,编制成缤纷的花篮,每天挎在臂腕,一路走来,一路芳香。”⒀这种看似富有诗意的表白,其实正是她努力完成一个作家必备的自觉实践,从而她打开了蛰居在大山里的褶皱,喜欢上了天外世界如此美妙的景致,感悟着前辈那些饱经遥远,又魅力四射的多情文字,尝试着用轻盈的文字写散文,用厚重的话语写小说,使得其作品涉猎广泛,视野开阔,笔触细腻,诗情盎然,泛着灵气,蕴出底气,透出豪气。自然就有了突围秦地女性创作弱化、黄土地围圈之“青藏劲风”别一写作风格,有了杜文娟、叶广芩、红柯异质创作的“类三角”之界说。 正如任何作家最满意的作品都谓之“下一部”,杜文娟的下一部如何,今天看开来,她的创作(小说)仍有许多待提高的地方。譬如,杜文娟虽然秉承了前辈作家体验生活的由城到乡的下行策略,其视野、见识、感悟都有所丰富,且贵于同龄,但广积多思,思而提炼,炼出典型不够。未能更好地在占有素材上静心思考,百般拿捏,打造提炼出符合小说艺术所需要的情节、结构、故事及人物来。如《彩虹阿里》《进藏英寻先遣队》《喀喇昆仑的红旗袍》三篇,《彩》篇略过诗意,《进》篇又些过实,唯有《喀》篇其小说框架、故事空间基础绝好,但作者却未能拉开放大,去填充更丰盈曲折精彩的内容而匆匆收尾,放走了一个好题材。问题就出在多思、提炼、拿捏不够。又如,小说是叙事的艺术,既是叙事,讲故事就是使命,作家只有把自已对人生体验、社会感知依照一定的艺术原则,以故事的形式讲出来,方为完成了小说的使命,而虚构是至关重要的。对此,作者应忌诗意化、散体化,注重故事性,营造引人入胜,情节回环的故事魅力,并以杂取种种,添加虚构的手法,多于人物性格的刻画为好。《喀》篇中的郭紫烟、马天山、王海文应该是三条相缠相绕,既神出又谈入的魅力故事源,三个人物亦不凡是特定环境下多性格、多行为,既始料未及,又情理之中的雪域悲惨、悲哀、悲壮式的人物,这种效果仍火候不够,被淡化了。再如,也许杜文娟是以写散文起家,因而习惯于散文化描写语言的运用,散文化情境的营造,散文化情感的抒发,这样作者就常常亮相前台直抒胸意了,以至于掩盖了小说语言应有的冷静、理智、分寸的要求。小说就其修辞而言,并非像散文那样“我”即作者可以前台说话抒意的,小说作者是隐形的或者隐含的,他在小说中的作用是在创造人物,绝非似散文中的“我”即作者来现身说教,这就是与散文所不同的叙事策略。小说是靠叙述人讲故事,人物间对话来完成故事的,作者则处在幕后。比如《白鹿原》开篇:“白嘉轩一生里娶了七房女人”,这是叙述人在介绍说故事,作者在这里是隐含的,怎么能够于前台直抒胸意呢?所以从修辞关系上,改变散文的写作习惯,回归至小说应有的叙事策略,以改变在语言使用上的误区是十分必要的。 综上,文学女孩杜文娟在天堂寻梦,这个梦是痴迷文学梦,非她一人,是秦地作家共有的梦。如她所说“有梦相约”,“是对我文学之梦的诠释,也是对我人生的激励。我相信,有更多更瑰丽奇妙的梦在太阳升起的地方等着我,彩霞般渲染在海阔天空。”⒁是的,作为读者的我也相信,期待着。 注 释: ④⑤杜文娟:《天堂女孩》,第70、24页,黄河出版社,2008年版。 ⑥⑦杜文娟:《走向珠穆朗玛》,扉页、第339、页,花城出版社,2008年版。 ⑧杜文娟:《彩虹阿里》,《橄榄绿》,2010年第2期 ⑨杜文娟:《进藏英雄先遣连》,《西北军事文学》,2010年第3期 ⑩杜文娟:《喀喇昆仑的红旗袍》,《西部》,2010年第11期。 ⑾柳青:《生活是创作的基础》,《延河》1978年5月号。 ②⑿杜文娟:《杜鹃声声》,第269、270、12页,陕西旅游出版社,1999年版。 ①③⒀⒁杜文娟:《有梦相约》,第1、2、269、2页,中国文联出版社,2005年版。 原载:中国作家网2011年02月14日 原载:中国作家网2011年02月14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