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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 ［法］程抱一著 刘自强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明朝自然发生了很多事，其中一件却一直到2002年年初才得以在法兰西被著述，这就是华裔法人程抱一的小说《此情可待》。又经过七年，这件事方回到它的祖国，而此时，2009年，按某些潜台词，已经是一个相当低俗的时代了。低俗的基本表现是肉欲泛滥，而《此情可待》恰巧是一部搁置肉欲的纯精神的作品，所以可以当作一副清凉剂来服下，不过不能消炎，只能固本扶正。 这件事发生在明朝末年，具体时间不详。地点是白鹤镇，于今为何处不考，只知是长江以南。卢家老爷七十大寿，“晚间，大厅中灯火辉煌。……乐师们沿着大厅右侧墙壁坐了一排。位于末端的是乐队中最年轻的一位，拉二胡的道生”。道生正是本事的主人公，另一个主人公自然是卢老爷的千金——兰英小姐。而真正的事件只是两个年轻人的惊鸿一瞥:“一时间，周围灯笼、蜡烛都黯了，只有一道明光，照耀两人目光交汇处。”然后道生就遭小姐的未婚夫赵家二少爷的陷害，被判流放与苦役，亡命他乡，糟糕时沦为强盗谋生。但冥冥中有一股力量促使他不断求新生，终于在道观中落下脚来，跟随方丈学习算命和医术，进而开始慢慢知有天地，慢慢将那惊鸿一瞥扩散开来，领会生命的真义，不知不觉，人就到了五十岁。在中国，这是知天命的年纪，不管是成仙也好，成圣成佛也好，都意味着是到了不被境转而可转境的境界。也许正是本着这一觉悟，道生又回到了白鹤镇，靠着那惊鸿一瞥的缘分，重续——不，是重新开拓他们可能的新的世界。 此时的兰英，已是赵家大院的英娘，因为长期遭受丈夫的冷落，又被劫匪绑架，已经憔悴不堪，只在礼佛和施粥中苦度余生。长期的无望生活终于使她病倒了，按她丈夫赵二爷的看法是病入膏肓了。唯一让读者慰藉的是，她的丈夫赵二爷，因为过于堕落的生活，已然瘫痪在床。太医们也终究治不好英娘的病，道生终于有了机会给英娘搭脉——道生虽然有医术，但是到底是医术救了英娘的命还是重新提起的惊鸿一瞥给了英娘生机，对于痊愈的生命却始终是个谜:“这是个超乎语言、超乎想象的时刻，沉默而又沉醉的情意交融的时刻。两只手密密结合所给予的亲切，绝不下于两道眼光相映、两个面容相贴所能产生的。五瓣的花冠开启时是只自内向外翻转的暖手套，把最温馨、最隐秘的层次都展露出来，任凭那频频而过的清风吹拂，或是齐涌而来的蜂蝶采啜。在手指交织的两手间，最轻微的战栗都发出翅翼拍打的飒飒声；最轻微的按压都激起波纹闪烁的涟漪……注定命运的手纹延向远方，直到好远，直到天外星辰的浩瀚无边……” 小说狡猾之处是从瘫痪的丈夫的角度描绘了英娘身心回暖的变化。一个本来是僵死的人突然在另一个僵死的人面前恢复生机了，那生机更撩人，更触目惊心。但英娘的美始终是在精神的层面展开，这不是一部反礼教的作品，不是从禁欲走向纵欲，而是让爱萌芽、绽放。一切都没有变，英娘甚至还尽着她做妻子的责任，维护着自己女主人的端庄形象；但是，一切又都变了，这种发生在内部的爱，不仅改变了一个人、两个人，而且建立了一个新的世界，按程抱一自己的说法是:“开向无限，开向永恒的神往境界”。这个境界赵二爷无法进入，他只觊觎英娘重新风姿绰约的身体，他永远打不开自己，他行在恶中，还抱怨老天对他不公。相对于英娘和道生，他遭受的身体折磨，只是他苦难的一小部分，他缺失的他甚至都梦不到，不过，也只有感受到英娘和道生之间爱的人才能超越仇恨，怜悯地看他一眼。 这是一部浪漫主义的作品，适合在一个并非很现实的环境下展开。所以，法国人读《此情可待》，是读一个发生在双重遥远的中国明朝的故事；中国人读《此情可待》是读一个法国人写的故事。浪漫就在这种缝隙中得以成立，或者说都是靠一种陌生来剔除现实的冷硬尖石，让我们心中的某种信念摇摇欲坠地生长。但因为我们对法国人比法国人对明朝的了解要多得多，所以，我在《此情可待》中看到的浪漫也少很多。只是抛开虚玄的道啊、神啊，《此情可待》还是讲述了一个一见钟情的故事。青年男女的惊鸿一瞥，仍然是这个世界上的“一道明光”，不时地将这个沉重的物质世界照亮一下。而当这种惊鸿一瞥遭到压抑时，它又有可能孕育出它原本不具有的深邃来，这是纯洁的力量，谁被它瞥一下，谁就会终生受益，就有可能在别人看不见也不需要别人看见的地方怡然生活着。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09-06-01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09-06-01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