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梁海在读硕士学位的时候,研究方向是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她喜欢唐诗宋词、明清小说,几近迷恋的程度。偶尔还模仿章回体小说或话本,自己鼓捣出一部像模像样的很“古典”的小说来,但其中却洋溢着诗情、充满了锐意的现代文本的气息,其叙述的跌宕和从容,对结构、人物和情节的设计,都确实让我们吃惊不小,这让我们从中感知到她对文学具有很深的悟性。我想,这也是她后来的批评特别娴熟地深入作品的肌理,能够入微地把握作家文本的体温、气息和叙事节律的一个重要原因。 近几年,梁海开始喜欢阅读当代小说和诗歌,喜欢写些文学批评文字,并且一发而不可收。苏童、阿来、迟子建、金仁顺、罗伟章、胡学文、王松、潘向黎等作家的小说,成为她更加关注的对象,她还关注一些青年诗人的诗歌,在她们的抒写中寻觅诗意。 重视文本,解析文本,藉此接近作家写作的内在品质,接近一个个富有个性的文学世界,从而做出自己对一个作家或作品独特的而非人云亦云的审美判断,已经成为梁海近几年文学批评的努力方向。具体地说,她对苏童、阿来等小说的评论,是最能体现其良好的艺术感觉和判断的文字。 面对苏童这样一位既能保持自己优雅、古典的叙事美学气质又擅于在艺术上寻求变化、腾挪的小说家,梁海首先找到的是苏童小说叙述的重要元素———语言和意象。梁海用“古典性”、“物象”、“意象”、“汉语的词素”等语词、概念来描述苏童所创造的语言“奇迹”。她认为,苏童的意象化叙事,源自于对中国古代文学意象手法的吸纳,同时,又将后现代的叙事策略融于其中,在古典性的叙述姿态中彰显出现代感,于不经意间完成了“古典”与“先锋”的诗性“合谋”。不夸张地说,这个判断,对我构成了新鲜而严峻的刺激。我自忖追踪、思考苏童的写作已有十几年,自信与苏童的文字存有极大的默契,但常常苦于沉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因此,关于苏童的很多文字,常在文本之内缠绕、纠结。而梁海以古典文学作为自己阅读和评论的参照系,一下子就将自己与文本的距离拉开来审视,无疑,她的古典文学修炼,在这个时候显示出了那种直面当代的力量。 我深信,一个喜欢苏童的读者,在很大程度上一定也会对阿来的文字满怀敬意。阿来这位我敬畏的当代作家,有着出色的想象力,弥漫于文字中的象征、寓言构建的诗学力量,与苏童的文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阿来毕竟还属于另外一种作家,他会在文学中赋予更大的社会、情感和生命的担当,作为一个小说家他会深入到对历史、对现实世界和存在本相的认知当中,他会追寻整个人类视野中历史与现实之外的真实。梁海没有忽视这一点,她充分意识到,像阿来这样的作家,他的小说结构中必定埋藏着更具震撼力的“核能”。她说:“细读阿来的作品,不难发现,面对历史转型带给人的困惑、质疑和苦难,自始至终贯穿在他的文本中。《尘埃落定》也好,刚刚完成的《空山》也好,都在很大程度上关注着现代转型进程怎样改变了原有的生活,以及对于人乃至人性的影响。并且,他试图找寻的是一条解决越来越趋于全球化的现代性文化与各民族传统文化的矛盾与对接的途径。”面对作家,梁海在寻找一种更为大气而自由宽阔的审美视角。在这一方面,梁海除了格外注意挖掘作家文本中的“古典性”和诗性品质,还重视一个作家自身动态的写作变化。她梳理了阿来从《尘埃落定》到《空山》的写作机变,揭示出阿来充满韧性和倔强的自我反拨和自我“背叛”。就是说,阿来真正是一位在艺术上不愿墨守成规、喜欢不断自我超越的有使命感的作家。无疑,梁海触摸到了阿来文学叙事的精神、美学嬗变。 对于诗歌的感受,梁海同样有着敏感的艺术触角,并且能够介入诗歌文本空间触摸到词语间的弹性与张力。她非常喜欢用“我感觉”这样的字眼来描述自己的判断:“宋晓杰是一个真正能够感悟生命的人。她写作的灵性是建立在这种感悟之上的。她沿着自然生命的脉搏一直找寻下去,最终发现,其实自然本身就是诗。”与诗人一样,梁海的内心也同样生长着、张扬着另一种可贵的生命迹象,这就是,对抗现实的困境与困惑,也抵御来自于自身的欲望或颓唐。在对王妍丁诗歌的阅读中,梁海没有一味地沉浸在王妍丁浓郁的抒情、诗性的肆意蔓延中,而是谨严地将诗歌文本的内涵,扩展出符合王妍丁气质的意志品格的外延:“我惊异于她总是能在那些熟视无睹、粗粝的生活中,发现自然、事物内在的静美和诗意,以清晰的、意味无穷的深远感,赋予事物神性的光辉。”幽微、细腻,但不幽暗、细小,梁海仿佛倏忽间在自己与文本之间又保持了有分寸感的“距离”和心理维度。 梁海刻意在文学文本的内在品质发掘上下功夫。深入到作品的肌理,发现作家精神与灵魂的“动感地带”,无论是作品的结构、语言、情节、节奏等文体特征范畴,还是作家作为创作主体的精神坐标、价值取向、美学维度,从文本的微观细部到作家写作的宏观理论视阈,都成为梁海进入批评的聚焦点和“原始点”,这也是她不断探索、寻找自己文学批评新的生长活力的出发点。 在今天的时代,我们生活的环境和氛围在发生巨大变化的同时,我们的精神世界和整个内心也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震荡。确切地说,这是一个充满了不确定性,难有精神依傍的时代。实际上,每一位流连或徜徉在文学世界里的人,他们在面对现实的时候,都不会成为一个老成和练达的“现实主义者”,更愿意呆在文学世界里,感受自由和舒畅的真正缘由,也是试图在自己的内心构建文学大厦这一梦想的动力,而这座建筑混凝着精神、灵魂和时空的记忆,耸立起理想主义的高度。从这个意义上说,梁海的这本《小说的建筑》,实际上更像是一种内心的建筑。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11年09月23日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11年09月23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