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那个在放学的时候,背着书包,看着彩云静静不动的少年白冰,可能想不到,他酝酿于此间的一首《写给云》会被广为传诵,被选进上海的中学生教材里,让万千孩子一起分享他少时的美好记忆; 那个刚刚踏进小学校门,总爱在作业纸上划拉着“翅膀”和“小鸟”的童年白冰,可能也没有想到,世事变迁数十年,他在诗歌和文字间找到了他所期冀的、“翅膀”和“小鸟”所象征的自由; 而那个爱在一棵最大的老榆树下听邻居老奶奶讲魔怪故事,“吓的要命”,爱上山去放风筝,下到河里捉鱼,爱玩泥巴,会和小朋友演皮影,至今还记得“那种变幻的感觉”的小白冰,可能也不会预料到,这种童年时期无拘无束的快乐,那种生命最初的最纯真美好的记忆,会让他不断回望,成为他深埋心中的灵魂故乡,成为他一生执着的志业。 没错,我说的正是白冰。他见诸报端的身份经常是“出版家”,然而,他的心魂所系,是让他时常可以重新体味纯净的快乐,无拘的生命状态的儿童文学。从上世纪70年代的中学时代就开始进行儿童文学创作的白冰,他最初和最执着的身份,其实是儿童文学作家。然而,尽管连连捧出了儿童诗集《飞翔的童心》、作品集《绿太阳和红月亮》、童话集《吃黑夜的大象》、低幼童话《狐狸鸟》等代表作,获得了中国政府出版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作品奖、冰心儿童文学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等多项儿童文学大奖,儿童诗《假如》等多篇作品被选入中小学语文教材,他在出版领域的成绩却遮盖了他在创作领域的成果,作为出版家的白冰时常掩盖了作为儿童文学作家的白冰。 “稀里哗啦”引出 这确乎是一种遗憾。今年,白冰创作的一套天真盎然的低幼童话“小老鼠稀里哗啦”系列由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白冰又以“作家”的身份出现在评论界、创作界和市场的视野中。 白冰对自己的作品一向谨慎和认真,“小老鼠稀里哗啦”系列,构思一年多、写作和修改一年多、出版过程接近两年,所以,“一个作品从创意构思到出版,周期是比较长的。”白冰感叹。这一瞬间,他似乎重回了出版人的角色。 “小老鼠稀里哗啦”系列写活了一对阳光、可爱的小鼠姐弟,小老鼠养星星,小老鼠刷房子,尤其是用小象灰灰的长鼻子来做发射塔,充满童真和想象的细节让人忍俊不禁。“我相信白冰写作的时候内心充满着欢乐,嘴角也一定浮现出微笑,他的笔尖划动在稿纸上时,会有音乐的节奏、阳光的闪烁。”文友、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高洪波评说。 新作的灵感和触发点其实也是来源于生活。白冰去幼儿园的时候,或者和邻居的孩子一起玩、一起聊天,和员工的孩子聊天的时候,孩子的一些小故事从细节启发了白冰,“不写很难受”。 对于白冰而言,动笔的前提首先是细节,细节慢慢发展成了有生命力的形象,产生形象后,故事自然而然展开了,而“不是先有一个故事等在那,故事是慢慢走出来的” 。 实际上,每一个幼儿文学形象,构思者都有自己思想方面的寄寓。“我想塑造两个鲜活的现代幼儿形象,他们快乐、聪明、阳光,从来不为生活中让人沮丧的事情破坏美好的心灵和心情,永远乐观豁达,微笑着面对所有的生活。我想,这可能是一代独生子女最缺少的品质。” 当然,写的时候,完全是两个小老鼠的形象牵着白冰的笔走,白冰并没有想给故事赋予这么多,但写完之后,他发现,原来自己寄寓了这么多。 选择儿童文学 走上写作道路,似乎也是这样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 “自己喜欢看书,看书的过程当中就有了想写的欲望,试着写了些诗歌、散文、童话,儿童故事。16岁的时候,河北人民出版社文艺编辑室会组织省里的业余作者开改稿会,我因为写了一些稿子,就经常参加这样的改稿会。还有,我们县文化馆发行的刊物《平泉文艺》也发表了我的一些作品,慢慢就走上了写作道路。”白冰还记得,他开始是写一些诗,后来写儿童故事,收在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的儿童文学作品集子里边。 至今,白冰还记得,“那时候,对我帮助非常大的是河北人民出版社文艺室主任聪聪”。聪聪告诉白冰应该多读书,多练笔,生活上、事业上要有追求,这样的勉励时常回响在小白冰的心中。 当时,白冰上学的时候,正是文革末期,无书可读,很多名作经典被封存,作为“毒草”锁在学校院内的一个天主教堂里,爱读书的白冰和同学冒着风险,悄悄地偷出一些书来阅读。尽管如此,还是常常会面临无书可读的困窘。当时,同学之间会悄悄交换一些所谓的“封资修”的书看。“我姐姐爱看书,她从同学那借书,但是同学间是有规定的,比如,三天看完,再传给下一个同学,不然就取消下一次借书的权利。有时候我姐姐两天看完,剩下的一天,我无论如何都看不完,也抄不完。”白冰说他至今都能回忆起那种痛彻心扉的失望的感受,而对知识与文化的渴慕与追求的根,此时已深深扎下。 “实际上,还是阅读引领了我的人生道路。”白冰回忆说。 那时候的白冰读泰戈尔,读托尔斯泰,读普希金,读俄罗斯童话,读阿尔巴尼亚的短篇小说,读鲁迅,喜爱金波的诗集《回声》,“对儿童文学、对诗歌的喜爱就是这时候种下的”。 很多时候,白冰常常回想,为什么将儿童文学作为自己一生的志业。“我觉得,我骨子里很‘儿童’。”“很简单,对事情执着,为人简单,做事简单,而且喜欢把生活、把人都看得很美好。”白冰说,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恪守的,是“认真做事,真诚做人”的人生信条。 而且,写儿童文学的时候,白冰会觉得很快乐。在部队期间,他也尝试写过反映军队生活的纪实文学、诗歌、小说,但总没有写作儿童文学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后来一想,可能自己适合写儿童文学。”其实,选择哪一种文体,肯定和作家内心深处的体征是相吻合的。80年代,白冰写的儿童小说、童话等频频获奖,以至于那时候很多朋友都管白冰叫“获奖专业户”。 因为喜欢儿童文学,白冰在作家出版社做成人图书的时候,就喜欢编一些儿童文学。比如,和台湾《民生报》的桂文亚女士合作、探索两岸共同出版模式的台湾儿童文学作家的童话集《银线星星》、秦文君的作品、杨红樱的作品等。因为自己喜欢写,也喜欢编辑儿童图书,所以白冰后来到了接力出版社,“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和和工作结合得更好吧”。 “浅语”的张力 白冰的作品向以诗意的语言和童趣的想象著称,这与他喜欢读诗、同时以写儿童诗出道有关。“诗的语言最精炼,对语言要求也比较高,所以后来写儿童文学,不管是小说还是童话,包括后来的幼儿文学,我喜欢在作品中追求一种诗的意境。” 观察可以发现,白冰早年写的儿童诗、少年小说和童话,体现出一种温情的暖意,但也有对生命和生活的淡淡的忧伤,而后期创作则转攻幼儿作品,一派坦率天真的童心盎然。 白冰承认,这与他的儿童观的变化有关。越到后来,他越希望呈现给孩子们一种快乐、阳光的东西,这与他在出版领域所倡导的“有趣有益”是相一致的,“只有益而无趣,孩子是不接受的”。当然,这也与作品读者对象的不同有关。 “早年,我写的《雁阵》、《梦的雕塑》,包括《洁白的茉莉花》,有很多生活中的另外一面,是悲剧,这是给年龄比较大的孩子阅读和感受的;但是给幼儿,首先还是要给他们爱和美的东西,展示正面的人格力量,因为他们的心灵还很稚嫩。随着心智的成长和情感世界的成熟,再让他们接触另外一些作品,他们就会觉得世界是五彩的,是两极的,既有温暖,又有寒冷,既有光明,也有黑暗,既有轻,也有重。” 然而,“诙谐”和“有情趣”,并不意味白冰对“诗意”的放弃。“在低幼童话中,我往往很注意语言的内在节奏和韵律,节奏和韵律是诗歌的一种特征,我把它融进童话写作中了。” 尝试过为不同年龄阶段的孩子写作,白冰最大的感受是,读者对象年纪越小越难写。比如面向幼儿的作品,即使是亲子共读,要把语言做到孩子一听就能懂,也是很难的。“所以,在写作过程中,需要作家转变自己的生命状态,从幼儿的心态来体味和揣摩生活。” 对于语言,白冰非常赞同林良先生对于“幼儿文学是浅语艺术”这一观点。他的体会是,首先,所谓“浅语”,一是深浅的浅。这种“浅语艺术”是充满感情的语言,学者朱自强曾概括为“妈妈的语言”,充满着深情和爱。第二,没有生僻的字词,但是要求语言有艺术张力。因为要读给孩子听,要有色彩和声响,富于表现力。第三,没有复杂的中文语法,常用简洁的文字和口语化的短句。 其次,“浅语”又是“前语”。成人给孩子写作,要把自己对生命的体悟,对生活的体验,巧妙地毫无痕迹地融入作品,告诉孩子。再次,“浅语”还是“潜语”。语言、句子和单字可能很简单,但作品要有嚼头,耐人寻味,有艺术含量,把作家的诉求隐藏在形象和故事背后。 实际上,对幼儿文学而言,语言的魅力不仅是简单的字面意思的表达,一定要能够读出来,在发声朗诵的同时,体现汉语独有的韵律美和节奏美。“20多年前为我的儿童诗集作序的金波老师写童话和童诗的时候,他一定要读出来,边读边改。我也是这样,自己念几遍,边念边改,或者读给孩子听。”孩童时代的女儿是白冰的第一读者,女儿表情木然的地方他要删去,女儿哈哈直乐或凄然泪下的地方他要浓墨重彩。女儿长大后,白冰又找到了新的交流伙伴——把童话念给他的小妹妹的女儿听,经常要回答她一个接一个的“为什么”。 一边是创作,一边是出版 作为出版社的总编辑,事情很多很杂,压力也很大,白冰把儿童文学的创作视为生命状态的转换。“每一次进行儿童文学创作时,我都看作是对自己心灵的重新启迪,让自己变得纯净,通过创作体味童年。同时,在写作过程当中,会重新燃起儿童般的对这个世界的好奇,‘永远保持一颗惊奇之心’。”而这种“惊奇之心”又反哺了白冰的出版工作,在少儿出版界中,接力社向以善于创新而著称。 从写作当中,白冰还获得了更多,比如,对读者和作家的了解和理解。“要写作,就要读大量的作品,这种大量的阅读,会让自己对童书保持一种很鲜活的感觉。写作很快乐,也很痛苦,所谓痛苦,就是在写作过程中,会为斟酌一个节奏,一个韵律,耗费很多心血。这让我对编辑在编书过程中的语言要求很高;也对作家有了更多的理解,更珍惜作家的劳动和付出。”白冰说。 当然,唯一的问题是时间的稀缺。对于白冰而言,他的许多节假日是在写作中度过的。然而,给孩子写东西,给孩子出书,对白冰来说,是人生中两种重大的快乐,缺一不可。 对于孩子的世界,白冰也颇有自己的心得。比如,“在我们眼中,树是一种植物,但在孩子眼中,万物有灵,大树是妈妈,树叶就是她的孩子,树叶掉在地上,会想妈妈。”同时,在孩子眼中,变化就是乐趣。事物是变化无穷的,孩子正是在自己的变化和事物的变化之中,获取无穷的乐趣,这就是孩子的思维。 白冰认为,对儿童文学作家而言,保持孩子的思维,才能不断产生灵感。热爱万事万物,对万事万物充满敬意和感激,关心儿童现在的生活和生命状态,才能走进儿童的世界。喜欢亲近白冰的孩子们一眼就识破了他的“小秘密”——这个看起来一脸严肃的伯伯,其实心肠可软和了。一位朋友告诉我,今年去博洛尼亚书展时,在火车上,只是几个简单的眼神和手势的交流,一个两岁的意大利的男孩闹着要把自己最喜爱的布袋木偶送给白冰,让男孩的妈妈和同行的同事们很是“嫉妒”。现在,在自己的新浪微博上,白冰做得最多的,是帮助寻找失踪儿童。 “一个作家在作品中追求的,实际是他梦想中的东西。我们要把我们的梦传达给孩子,给孩子梦想的翅膀,希望他们长大了之后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是的,那个从小就爱在作业本上涂抹“翅膀”和“小鸟”的白冰,早已把他的梦想化为字里行间的温情与爱意,小心翼翼地,弯腰递给小读者。 原载:《 中华读书报 》( 2011年10月12日 07 版) 原载:《中华读书报》(2011年10月12日07版) (责任编辑:admin) |